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宠妻小公举》非 白 文案 公主娇憨可爱傻白甜 殷以晏抹了嘴唇把公主娶进门 毒舌腹黑又傲娇,矜贵冷漠还挑食 女主:这剧本拿错了,到底谁才是小公举 被一个有公举病的男人宠心好累啊 甜宠文,无穿越、无重生,HE,欢迎跳坑~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以晏筱昭 ┃ 配角:钟云覃重等等等 ┃ 其它: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轻松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80044字 第1章 第 1 章   “如果我不答应呢?”   雕花窗棂外的楼下,是熙熙攘攘的街市。男子的声音不大,带着漫不经心,却无疑是给房间里在座之人当头一盆冰凌。   站在白胡子长者后面的人按捺不住,喝道:“殷以晏,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洪太医亲自来请,又允诺你一进来就任医令,这是何等脸面?你还想怎么样?”   殷以晏依着窗栏,扫了一眼说话的人,眼梢斜飞的双眼闪过一丝讥讽之意:“脸面?值多少金?何必说的那般清高,你们想逼我入太医局,也不过是嫌我抢了财路罢了。放心吧,小痛小病不值几个钱,我也不耐烦应付。这一点,洪大人是清楚的。我办完了事就会离开京城,不会和你们抢生意。”   “你你你!医者父母心,你满口就是钱啊生意的,你不配行医!”   殷以晏懒得应话,起身道:“既然没事了,洪大人,殷某先行一步,告辞。”   “等……”   门都关上了,留在屋子里的一群人才反应过来,顿时炸开了锅,拦住要追出去的洪晃,嚷道:“洪大人,此人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竟敢蔑视朝廷命官,这等人如何配做御医?”   洪晃眼见追赶不及,只得缓缓坐下,抚着花白的胡子,神色复杂叹道:“……我早就知道他无意于此,可是……”   殷以晏出了酒肆,随手丢给那牵马过来的小厮几个钱,接过缰绳上马而去。   行到僻静的巷子,他停住马,略抬高声音道:“前面什么人挡路,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前面的巷口涌出乌压压一群满脸不善的家伙,虎视眈眈盯着殷以晏。   领头的嚷道:“嘿,你就是殷以晏?细皮嫩肉,长得还真不赖,今天就让你小子后悔,京城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那群人阴阳怪气嘻嘻哈哈笑起来。   殷以晏抬了抬手,指尖银光一闪,说话的人笑声戛然而止,仰面倒地抽搐起来,双眼翻白,口吐白沫。   站在他后面的本来已经跃跃欲试,一下都呆住了,低头仔细看,就见地上的人面门青紫,天庭、眼角和鼻翼等处扎着几根三寸多长的银针,寒光逼人。   “你们想不想试一试?”殷以晏继续从针袋里取银针,慢条斯理道,“他只是要瘫上几日。当然,你们这么多人,我也把握不好轻重,只能一针致命了。”   他扬了扬手上一排银针,寒光划过,那些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   殷以晏懒洋洋驱马过去,那些人纷纷退向一边,眼睁睁让他走了。   殷以晏驱马出了巷子,又停住,侧脸喝道:“谁在那里!”   “是我,是小的小的……”躲在拐角墙后面的人看到银针的寒光,连忙叫嚷着爬了出来,是一个八字胡须的中年人和一个长得壮硕的小厮。   他们低头哈腰到殷以晏面前,讪笑赔礼:“神医莫怪,小的不是要冒犯神医……是我家主人答应了,多少钱都行,只要神医肯治病!”   殷以晏也不废话:“带路吧。”   那小厮连忙来牵马,仰头看了一眼殷以晏,忍不住嘀咕:“他们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啊……”   殷以晏眸光淡淡一闪,小厮膝盖一软,连忙打自己一个嘴巴,道:“小的小的就是嘴欠……”   两人带着殷以晏七拐八拐,到了一个深幽的巷子,敲开院门,里面别有洞天,繁华绿树,雕梁画栋,听得到琴弦歌声。   殷以晏在厅堂中坐下,不过一会,六名年纪十二三岁的女孩鱼贯而入,站成一排,个个杨柳细腰,粉面桃腮,堪称绝色。   殷以晏斜飞入鬓的长眉轻轻一挑,瞥向八字胡须。   八字胡须也在盯着他呢,见他不为所动,赔笑道:“神医,三十个金饼委实不少,这一时半刻也凑不齐啊!我家主人愿意以人抵钱,这可是我家最好的六个鸦头,本是调.教好了要送进王府的,绝对值三十个金饼!”   殷以晏起身就走:“我只要钱。”   八字胡须赶忙拦住。   “那那那,先把人做抵押,等小的筹了钱再来赎回,行不行?”八字胡须和小厮死活不让殷以晏走。   殷以晏被他们纠.缠不过,冷冷扫了一眼那几个鸦头,嗤道:“这也值三十个金饼?你家主人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八字胡须一听总算松了口,顾不得其他,一咬牙,道:“那,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二楼最里面的格子门打开,纱帐飘拂,隐约可以看到床上睡着一名少女。   殷以晏走过去,只看她脸色,就知她被人下了催眠药,沉睡不起。   小厮也跟了上来,站在房门口,平常这里他根本不能上来,见殷以晏一语不发静静看了半天,忍不住伸着头瞅。   八字胡须一脸牙疼:“神医,这一位,我家主人可看得要紧,总应该可以了吧……”   殷以晏不说话,不待小厮再偷眼往床上看,抓过薄衾将少女一裹,抱起来出门。   殷以晏下了楼,扬了扬下巴,道:“这些就算了,庸脂俗粉还要费我的饭钱。三日内你准备好二十个金饼,这笔账就算清了,我会过来给你家主人诊病。”   “这……可是一时之间……”八字胡须又喜又愁。   那个小厮咋舌,后悔刚才没能看上一眼,厅里那六个绝色都让他神魂颠倒了,能让毫不松口的神医一下少要十个金饼,他怀里那个该是怎么样的天姿国色?   微微卷翘的睫毛颤动几下,筱昭睁开眼睛,茫然看了看四周,看到打开的窗户,爬起来直奔过去,却见窗外赫然站着一个人,她迅速退后几步,问:“……你是谁?”   声音清脆如风铃轻响。   殷以晏很是嫌弃地皱了皱眉,板着脸道:“……你不记得我是谁?”   筱昭不说话了,盯着殷以晏看了半天,弯弯长长的眉轻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如泉水,却还是茫然。   两人隔着窗子相对而立,殷以晏脸色更难看了。   他一向不爱别人谈论或过分关注他的外貌,可是也从没有人会见过他而不记得的。   他现在很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诚然,如果她真有问题,也不会被人拐走当做奇货可居。   那些调.教人的方法他也清楚。专门为富贵人家准备的,多是精挑细选,从五六岁开始调.教;也有十来岁才物色到的,便先要驯服脾性。   看这丫头,到现在一醒来还是要跑,若没有被他带走,以后总还有苦吃。   殷以晏懒得浪费时间,道:“是我救了你。两年前我替你母亲治过病……”   “啊,我想起来了!”筱昭不等他说完,自顾一拍手,眼睛璀璨如星,“您是那位给我娘治病的神医。多谢神医相救,筱昭感激不尽!”   她郑重双手合十致谢。   殷以晏:“……”   殷以晏很讨厌听人说废话,若是筱昭啰里啰嗦问他解救的来龙去脉,他必定懒得回答。可是这个丫头什么也不问,就这么接受了事实,让他又实在郁闷。   殷以晏没好气道:“你听着,拐卖你的人得了瘫症筹不起钱,把你抵给了我。你既然记得我便知道,我素来认钱不认人。若是他们筹不起钱来赎你,你就等着被卖掉吧!”   他还要再说,就见筱昭那张粉.嫩的脸刹那苍白,一双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只怕他一开口便要夺眶而出。   殷以晏最烦女人哭哭啼啼,止了话语,一转身走了。   “噼里扒拉!”盘盏瓷器碎了一地,汤水四溅。   密不透风的屋子深处,传来喉咙里浓痰滚动的浑浊咕噜声和粗喘。   隔着帘幛,八字胡须急得满头大汗,道:“主人,您别急,先治好病再说!如今也只有这个殷以晏有把握,小的已命人跟着他,不会让他把人带走……再怎么说,一个鸦头也比不上您要紧!”   那人喘息片刻,抬起勉强能动的手,含糊地咕噜了几句。八字胡须连连点头。   殷以晏诊病回来,路过集市,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忽想起那个丫头从昨日被他带走到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   她被人贩子拐去,那些人最看重的就是容貌体态,当然不会体罚伤及皮肉,多半就是饿饭。想来她也习惯了。   殷以晏这么想着,自己也饿了,便调转马头去酒肆买了吃食,一并打包用漆盒装好带回去。   殷以晏进了客栈南边一个小院,这一处被他单独租下来。离院子老远就听见哭声。   殷以晏脸一沉,将漆盒重重往地上一放,快步走过去。   与家破人亡相比,无论如何,这个丫头能呆在他殷家而不是充作艺伎流离卖笑,已经好上千百倍了不是吗!   “你哭什么哭……”殷以晏欲要呵斥,见筱昭转过身,目光莹莹,一点泪痕也没有。   坐在她身边的姑娘飞快站起来,看到殷以晏圆脸脸飞红,跺了跺脚,三两下搽干泪奔出去了。   筱昭喊她没喊住,懵然对殷以晏解释:“这位姐姐,刚才在院子门前哭,看着很可怜,我就让她进来了……”   殷以晏:“……”   “……可怜别人不如可怜一下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新片开场,薯片瓜子糖。 第2章 第 2 章   殷以晏坐在几案前,修长的手指仔细擦拭银针,再以棉布包好,放入皮质针袋。   八字胡须推着轮椅出来,轮椅上的中年男人看到殷以晏,激动不已,嘴里咕噜着:“多谢神医,多谢神医相救……”   他一张口,本来还看不出异样的脸上口眼歪斜,语音也不大清楚。   八字胡须连忙替主人连声赞道:“真不愧是神医,数针下去,主人就能坐起来,还能说话……就是不知何时我家主人能够痊愈?”   殷以晏面色依旧淡淡的,提笔写药方,道:“具体如何,还需一个疗程之后才好说。他想痊愈,既要靠治疗,也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八字胡须与中年男人都有些失望,对视一眼,又问道:“如此说来,岂不是这么长时间都要劳烦神医?”   殷以晏挑了挑眉,道:“你们似乎不那么情愿?”   “不不不,我家主人自然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八字胡须赶忙解释,飞快扫了主人一眼。   殷以晏放下笔,指了指旁边两个医师,道:“就是你们求我,我也没那个功夫!方才我已经把下针的方法和按摩的手法教给他们,等我走之后,照着做就是了。”   又把药方给他们,一一交代清楚。   八字胡须和中年男子大喜,唤小厮朱六进来。   朱六抱着个朱漆匣子,一打开,里面是金光灿灿十个金饼,另有一套玉柄金针。   殷以晏抬眼看中年男人。   八字胡须呵呵笑道:“神医,是小人考虑不周。那个鸦头颇为烈性,而且已是被贵人定下了,只怕会给神医添麻烦。故而主人命小的想尽办法筹到了钱,这就给神医把钱送回去,顺便把人带回来。您看……”   殷以晏转眼看向中年男人,道:“路掌柜,人我收下了,自然没有再退回来的理。”   “今日治疗已毕,在下告辞,三日后再来。”殷以晏站起来拱拱手,飘然而去。   “这,您的意思是……”八字胡须听出殷以晏的意思,傻眼了,连忙看向主人。   中年男人瞪着浑浊的眼睛,急得满面紫红,却说不出话来。   八字胡须连忙安抚主人:“千万别动气,别动气,我们再想办法,再想办法就是……”   暮色将晚,殷以晏穿过客栈的过道,一进院子,就看到院墙东边,一个娇.小的身影伸长手想取下挂在高处的竹筛。   粗布衣袖下露出纤纤一截雪白的手腕,娇小的身子绷直了站在青砖上,踮着脚尖,宽大的衣裳勾勒出纤柔的腰肢,腰以下隐隐约约圆润微翘的曲线。   殷以晏回神,皱眉关上院门。   筱昭刚够得着竹筛,听到“吱呀”一声门响,扭头去看,人站立不稳,一头就栽进一个带着药香的怀里。   疼倒是一点也不疼,可这人让她吓得一哆嗦,连忙退后几步站直了。   殷以晏抬手取下竹筛,一看是自己吩咐人准备的药材,随手往钩子上一挂,道:“谁要你做这个的?”   筱昭不答,低眉顺眼道:“神医,我给您倒茶去。”   殷以晏不许她走:“我问你话呢?”   筱昭低了低头,小声道:“您吩咐了这儿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只有我……只有奴婢来做。”   自从那天找她哭诉的姑娘被赶走,殷以晏就下了这个命令,院子外吵吵嚷嚷,这儿几乎与世隔绝。   “……奴婢?”殷以晏上下打量她,又问,“你这是哪来的破烂衣裳,我给你准备的呢?”   筱昭揪着衣角,咬着唇心虚地看他一眼,不吭声。   “说!”   “是我拿出去换钱……”筱昭把衣服交给那天见过的姑娘,请她帮自己换钱,又跟她买了这一身粗布衣裳。   殷以晏总在外面奔波,根本不会注意她穿什么,所以筱昭才起了这么个心思。   她看殷以晏要生气,急忙从怀里掏出钱,双手捧过去:“是我错了,这本来就是你买的衣裳,我不该拿来换钱。”   她只是一时心切,想尽快多攒点钱,攒够钱。   她怕殷以晏会卖掉自己,更怕拐卖她的那些人筹齐了钱再把她带回去。   殷以晏目光扫过她战战兢兢伸着的手,移向她的脸,眉如远山含烟,羽睫沾了雾气般,微微颤动着,粉润的小嘴却抿的很紧,唯恐哭出来。   怪不得她三天两头打探她究竟抵了多少银子。   前几天见她还有心思替别人担忧,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他还以为她想得开,真不怕呢。   殷以晏再看一眼她捧着钱的手,细细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粉.嫩尖尖的指头有几道划痕,一处微微沁了血丝,也不知哪里弄伤的。   殷以晏环顾院子,明显收拾过一番。大概她知道这一时半会赎不了身,所以找事儿做讨好自己。如此看来,她也不是一个不知世事的。   殷以晏看她那脑袋恨不得抵到胸口上,心里憋一口闷气,一把把她拉进屋里,取出一封书信,示意她看。   筱昭懵然接过来,一看笔迹怔住了:“这是我娘写的……”   一封信寥寥数语,是娘一贯的语气,只是让她得救之后安心跟着殷以晏。   另一封更像契书:“方外之人静诫居士,南陵柳如意,自愿将女儿筱昭托付于昌黎人氏殷以晏……”   殷以晏道:“你现在明白了?当初你娘没钱治病,早把你……交给我了。”   筱昭抬头望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乌黑清亮,湿漉漉带着雾气。   殷以晏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你也不用指望什么赎身,除非我休了你,不然你就别想出殷家的门!”   “……休了我?你的意思是,你要娶我吗?”筱昭怔怔问。   殷以晏被她问得一噎,不看都能觉察她目光的热切,他顿了顿,慢腾腾道:“……那便要看你……做得好不好了,我可不要娶个傻乎乎的媳妇,如果你……”   “如果你娶我,我就可以回家,见到我娘了是不是?”筱昭急切问道,眸光莹莹闪动,像月光下流动的水光。   殷以晏不知她怎么绕到这个话题上来的,沉下脸:“在家从夫知不知道?你娘把你许给我,你就是殷家的人!”   还没过门就想着回娘家,殷以晏有点后悔自己这么早告诉她,就该多吓唬她一下,让她学会顺从。   筱昭看到他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话。想到自己不会被卖掉,心头一块大石慢慢落下。   等到吃过饭收拾洗漱,该歇息了,筱昭却傻了,殷以晏竟然大大咧咧坐在自己的床上,打开被褥,准备睡觉。   殷以晏转头见她站得远远的,催道:“磨磨蹭蹭做什么?”   筱昭低头:“我们还没成亲呢……”   殷以晏道:“前几天不都是如此吗?这里只有一间房一张床,难不成你想睡地上?”   筱昭不吭声。前几天殷以晏都是天快亮才回来,趁他睡着,她就立刻爬起来了。   筱昭低头向往旁边杂物房去,殷以晏喝住她,道:“你能到哪去?再不过来,休怪我做出什么事!”   筱昭又慢慢转回来。   殷以晏看她不情不愿的样子就有气,等她站在床前,想让他挪位置,殷以晏动也不动,偏偏头:“里面去。”   筱昭见殷以晏一手支在脑后靠着床,一条长腿把床沿都拦住了,虎视眈眈望着自己,想叫他让让也不敢,只好尽量往床尾靠,小心翼翼手脚并用爬进去。   殷以晏看她躲自己像躲避虎狼,起了促狭之心,抓住她手臂一拉。   “呀!”筱昭身子往前一倾,人扑在他怀里,忙用另一只手撑住了。   “怎么了?”殷以晏刚要笑她,发现她样子不对。把她撑着枕头的手臂拉起来,靠近手肘的地方一块深红的硌印,差点破皮。   “没什么……”筱昭还要遮挡,却来不及了。她枕头下赫然露出一截木柄,硌到时疼得她直冒冷汗。   殷以晏抢先拿出来,是一枚做针线用的锥子,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   殷以晏沉下脸,冷冷看着筱昭。   他救了她娘,救了她,没让她卖身为奴,好心娶她,她就这么防备他。燕家人果然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殷以晏想起旧事,捉弄她的心思登时没了,扬手把锥子丢出窗,拉过被子倒头就睡。   筱昭抱着还在痛的手臂,坐了半天,见殷以晏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这才贴着墙慢慢躺下去。   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气,是因为发现她可能会伤害他?可是好像又不止这个原因。   筱昭心里有点乱。她偷偷在枕头底下藏着锥子,当然是以防万一——她怎么知道他真的是救她,而且,而且娘还把自己许给了他?   如果他不是好人,娘一定不会答应的。所以,是自己冤枉他了,冤枉好人了吧?   这几天,他对着自己凶是凶了一点,却没有恶意。   筱昭看着殷以晏的背影,觉得自己很不对。   微弱的烛火摇曳。   殷以晏睁开眼,毫无睡意。想到方才的事,他心里还是有气,烦躁地翻了个身,怔住了。   筱昭蜷缩着身子挨着他,睡得很熟。   粉白光洁的额就在他的下巴处,弯弯的眉,微微卷翘的羽睫,秀气的鼻梁,还有菱角般的红润的小.嘴,均匀吐着轻浅的气息。 第3章 第 3 章  若有若无的幽香拂过鼻尖,殷以晏喉咙里有些干。   其实,每次筱昭以为他睡着了就偷偷爬起来,殷以晏他都知道。   她就是和他躺在一块,也尽量离他更远,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背紧紧贴着墙,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充满戒备和提防。   可是现在,她睡着了,身子微微倾向自己,只是依然缩着肩,双手抱臂。   殷以晏把被子给她盖上,触到她的手臂,微微冰凉。   殷以晏挽起她衣袖,被锥柄硌到的地方一块红肿,衬得周围的肌肤更显雪白细嫩。   弥漫的幽香似乎浓郁了许多,让人心浮气躁,殷以晏这一回真睡不着了,坐起来。   窗外一片寂静,偶尔有狗吠声。   殷以晏深吸一口气,夜风清凉,月光如水,他嘴角不自觉翘了一翘。   筱昭翻了个身,懒洋洋摊开手,看到床帐顶,忽然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一看,殷以晏早不见了,只有自己裹着整条被子。   天光已大亮,依稀听得到院子外的热闹。   筱昭有些发怔。昨晚她想明白之后就睡着了,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筱昭嗅到淡淡的药草香,抬手臂看看,硌着的地方残留着一层薄薄的药油。她皮肤娇气,本来以为会淤青,现在只看到一点痕迹。   筱昭轻轻咬住了唇。   殷以晏下马,指挥送药材的伙计把两个药匣子抬进客栈。   殷以晏先推开院子的门,迎面就见筱昭向他跑来,似乎等他等了许久,看见他就眼睛一亮,笑颜如花,粉颊上跃然跳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哐嘡!”一声响,殷以晏皱眉回头,就见替他抱着药匣的伙计慌里慌张抱住脚,一边抽气,一边想捡匣子,一边还偷眼往上瞧。   殷以晏挡住他视线,冷冷道:“行了,东西放在这,你们可以走了。”   年长的伙计放好匣子,拉住失魂落魄的同伴,连连赔礼退出了门。   筱昭已跑了过来,对着离开的伙计追问:“你伤到脚了?要不要紧?”   殷以晏一把把她拉到身后,合上小院子的门,见她还懵然不解地样子,要发火,想到她方才看到自己的笑容,顿了一顿,转身拎起两个药匣。   筱昭忙伸手去帮忙。   殷以晏皱着眉避开。筱昭以为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道:“昨天是我错了,我不该小人之心……”   她小心抬眼看看他,见他没有不高兴,又道:“我以后一定不这样了,还有,谢谢你替我上的药。还有……”   殷以晏见她两颊飞红,支支吾吾,不由低声追问:“……还有什么?”   筱昭红着脸,说:“还有,我以后一定好好做殷家的媳妇,不让你生气……”没说完自己先扑哧笑了。   殷以晏看她笑得一张小脸灿烂,娇如桃李吐蕊,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这种话说出来,一个姑娘家自然会羞一羞——不过她能这么想,说给他知道,咳,也是好的。   可是说完了笑得这么厉害又算怎么一回事?   殷以晏想冷着脸训她两句,却一直到进了屋,也张不了口。   筱昭倒是笑着跑进跑出,不一会桌上摆了几碟小菜和两副碗筷。   殷以晏收拾好药材,出来看到桌上是一道小葱豆腐,一碟麻油豆苗,一小盘笋丝,一碗雪里蕻豆芽汤,虽是简单,黄白翠绿,看着甚是清爽。   筱昭盛好米饭放到他面前,道:“我听覃大哥说你中午便回来,所以做好饭等你,你吃吃看好不好?”她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殷以晏“嗯”了一声,每个菜尝了尝,然后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筱昭欢喜地笑了,这才端起碗吃饭。   到了晚上,第二天,殷以晏再看到桌上的豆腐豆芽,脸都绿了。   筱昭揪衣角,讷讷道:“我只会做这个……”   关键问题是平时殷以晏都不在家,或者会带了饭食回来,可这两天他居然一直都在院子里筛选药材。她无所事事,摘摘菜做做饭也挺好,可以打发时间。   要她做出花样来那就难了。   殷以晏沉着脸道:“你以前在家里都是跟着你娘吃这些?”怪不得长得这么瘦,风一吹就能吹上天了。   筱昭忙摇头:“我吃的和娘吃的不一样,阿姑单给我做好吃的。可是,我只学了这几样……”   殷以晏道:“以后你不用做了,让客栈的人做好送过来就是!”   他正要出门唤人,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殷以晏辨了辨那声音,眼底微微一丝冷笑,转头对筱昭道:“你进屋去,不必出来。”   筱昭也听到吵闹声,立刻想到什么,小脸煞白,眼巴巴看着殷以晏欲言又止。     殷以晏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襟,见她站在门口不进去,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害怕又有担心。   殷以晏抬起了脚又放下,说了句:“怕什么……有我呢。”看她惴惴如无处栖身的小猫,他后面语气不由软和了几分。   筱昭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温和的语气,怔怔点点头,进屋关上了门。   “啪!”院门被人踢开,一伙府丁打扮的人涌进来,为首的两人,一个就是八字胡须。   他看见殷以晏,先讪笑着走上前,道:“神医,对不住,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上次说过,那个鸦头名花有主了,现在这位公子就是亲自来要人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满面骄横的人推开了:“行了你给我废话少说,你就是那个什么江湖郎中,快点把人给我交出来!”   殷以晏垂着眼置若罔闻,沉声唤人:“覃重。”   “在。”院子外一个同样沉稳的声音应道,一个瘦长精悍的青年汉子推开众人走了进来,他面色微黑,只有一只手臂。   殷以晏对他道:“把药材收进去。”   覃重也不废话,单手将所有簸箕叠起来,往杂物间去。那簸箕一张有半面墙那么大,五六张叠堆起来,药材再轻重量也不小,覃重稳稳托着,如同无物一般。   方才他也是轻轻松松推开了堵在前面的壮汉。   院子里的一群人面面相觑,气焰顿时消减了一半。   满面骄横的人恼羞成怒,道:“臭郎中你敢目中无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殷以晏将最后一面簸箕交给覃重,挑眉看着他。   八字胡须道:“这位朱公子是皇后的亲戚……”   朱满扬起肥肥的下巴:“我娘可是当今皇后娘家嫂嫂的娘家侄女!”   “哦。”殷以晏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淡淡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朱满见他比自己还有架子,恼道:“你是谁?”   “我是当今太后娘家——隔壁门前路过的人。”殷以晏慢悠悠说。   “什么乱七八糟……”朱公子嗤了一声,院子外看热闹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哄笑,他才意识到不对,立刻涨红了脸,“好啊,你敢笑话我,笑话当今皇后……”   当今皇后门第不高,是众所周知的事。   殷以晏眼神一冷:“够了!王子犯法尚与民同罪,你一个鄙贱之人竟敢打着皇后的旗号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朱满像被针刺了一下,跳起来道:“谁谁谁逼良为娼,是我先去人他们那里定下的人!你问他!”他一只肥手指向八字胡须。   八字胡须也变了脸色,道:“没、没有,我家主人不曾做那等事,那都是爹娘自愿卖掉的……”   殷以晏目光如刀逼向他:“你再说一遍,我们去报官查一查如何?”   朱满不由自主扫了一眼院子外面的人,道:“报什么官,这等事何必闹大……”   “你既然知道不能闹大,可见还有点脑子。”殷以晏懒得再与他多说,走近一步,放低声音道,“你听清楚,她是我殷以晏的妻子,如果有人敢再打她的主意,休怪我不客气。”   朱满惊愕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   “让开让开!”院子外面又是一阵喧哗,一行人抬着一个独椅轿子挤进来。   轿子上的人面色紫涨,嘴唇发黑,人根本坐不住,直往下溜,需要两个人在旁边扶着。   “这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好多了吗?”八字胡须大惊失色。   殷以晏一脸戏谑冷酷,围着轿子转了一圈,道:“他以后永远都好不了了。我说过,他想痊愈,还要看造化。我看,他没这个造化。”   最后一句,一字一字说得很慢。   那人听着,瞪起血红的眼睛,嘴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殷以晏收起冷笑,眼神漠然:“路掌柜,本来我只想给你个教训。只要你老老实实把人还给我,就不必继续遭这场罪。可惜你冥顽不灵,偏要助纣为虐,那就怪不得我了。”   八字胡须最先反应过来,惊骇道:“……你你你,难道我家主人这场病,不是因为酒色过度,而是你……”   “放纵酒色,迟早都有这一天。我只不过推了一把而已。你们放心,他还死不了,眼睛脑子还能用,就这么熬着吧!”   承恩公府。   长栏下花团锦簇,屋子里却传来一个满是怨气的苍老的声音:“你那个什么表弟朱大郎竟然敢起这样的心思!这要是牵连到皇后娘娘可怎么办?”   “不会的!婆婆,朱大郎好歹是咱们皇后娘家的亲戚,难道不比一个破郎中强?那个臭丫头,太后不肯认她,她回不了宫,就是皇家血脉也没人知道啊!” 第4章 第 4 章  东来客栈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只听一阵喧响,十来个奴仆打扮的人连滚带爬,被轰了出来,一个独臂青年单手拎着一只大笤帚横在门口,对八字胡须冷冷道:“滚,神医不见你们。”   八字胡须狼狈爬起来,和其他人捡拾散落一点的珠宝放回匣子,哭丧着脸走了。   小院里,筱昭在厨房里,听着面前的姑娘教她怎么做菜,一板一眼很认真。   说话的是这家客栈老板的侄女,叫做翠娇。今年十七岁,比筱昭略高一些,圆脸细眉眼,胳膊腰身圆润丰满。   她嘴.巴不停,指着锅里的菜说了一遍,意犹未尽盖上锅盖,恰好瞥见殷以晏进院子,她圆脸一红,声音都细了三分,连动作都羞答答的。   筱昭还在默记做菜的步骤,根本没往外看。   殷以晏一进院子就闻到香气,他没理会,径直往房里去,见屋里没人,换了件衣裳,在屋子里踱了一圈,也不见筱昭进来。   殷以晏不耐烦了,转到厨房这边来,一眼看到筱昭做在灶口,手里拿着一根燃着的木柴往里送,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   殷以晏沉下脸走进去,一把就把她拉了起来。   “哎呀——咦,你回来了?”筱昭正在学着如何压灶里的火,被殷以晏拉出来,高兴道,“正好饭已经熟了,我刚才还跟翠姐姐学做菜呢!”   “学做菜?”殷以晏斜眼睨她。   筱昭点头:“我做的菜你不喜欢,我跟翠娇姐姐学。”  殷以晏把她头上一根木屑摘下来,见她脸还算干净,手上有些脏,其他还好,道:“我回来半天了你都不知道,喊你倒茶也听不见!”   筱昭这一会想起来了,“呀”一声,忙去倒茶。   殷以晏跟进屋里,大喇喇往桌前一坐,接过筱昭递过来的茶杯,继续训道:“我吩咐了客栈里的人做饭,你专心服侍我就成。笨手笨脚的,也就只能做做给我端茶倒水的事!”   筱昭被他说得心里不服,偏偏自己做的不好吃,只能咬了咬唇。   翠娇羞答答把菜端上来,红烧肉焦红油亮,玉兰肉片黄白清爽,还有浓白鲜香的鱼汤,青翠油绿的竹叶菜。   筱昭看得越发自惭形秽,悄悄儿把自己炒的一盘青菜豆腐往边上挪了一挪。   被殷以晏看个正着,嗤笑一声拿过来放到自己这边,将其他菜挪到她面前,道:“知道自己笨了吧,那就多吃点,长点聪明!”   转头又对磨磨蹭蹭不肯走的翠娇道:“行了,你出去吧。”   筱昭面对一桌香喷喷的菜,早就饿了,坐下一心一意吃饭。她以前没吃过红烧肉,轻轻咬一口,眼睛里都冒出星光来。   殷以晏也拿起筷子,每道菜尝了几口,鱼汤喝了一碗。中间不停给筱昭碗里堆菜,嘴里还要挖苦她:“瞧你人跟布片儿是的,就这么回去,人家还要说我殷家怎么虐待你!”   吃完了饭,筱昭收拾碗筷,看到自己做的那盘青菜豆腐吃了个干净。   翠娇兴冲冲跑来收拾,没看到殷以晏很是失望。见筱昭对着碗筷发呆,推她一下:“我做的菜好吃吧?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她颇为嫌弃地看了看筱昭,道:“瞧你这胳膊和手,细的跟葱似的,哪有什么劲做家务?殷大哥平时多忙呀,你什么都不能替他分担!”   筱昭小声不服:“……我会学。我做的青菜豆腐也被吃光了……”   翠娇端起碗盘往外走,丰.满的嘴一撇:“切,那是殷大哥可怜你!不然也不会把你买下来吧?”   筱昭被她说得神色一黯,没精打采回到屋里。   殷以晏老半天不见筱昭进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要喊她,见她进来,又坐回桌边,道,“茶!”   把筱昭支使得团团转,一会要茶,一会要打水洗手,过了一会还要陪他拣药材。   这几日都是如此,筱昭也习惯了,只是十分沉默。   殷以晏斜眼睨她:“平时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今天怎么哑巴了?又想你娘了?嫌我对你不好?”   筱昭摇头。   殷以晏不痛快,丢下手里的药具,道:“行了,歇息吧,赶紧铺床!”   筱昭怏怏应了一声,刚走到床边,见殷以晏单手从床上取了一套被褥放到竹床上,立刻忘了先前的事,过去抱住被褥,道:“你……你还是到床上睡吧,竹床太小了不舒服!”   之前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筱昭也渐渐习惯了,可前几天殷以晏却突然要了一套被褥来,和她分开。   “你是不是……嫌弃我……我……”筱昭吞吞吐吐。   殷以晏瞧她粉晕桃腮,秀眸盈盈如水,想起夜里偷偷捏她的脸,触手滑嫩细腻,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筱昭难得看到殷以晏有耐心等她说话,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滚:“……你是不是嫌弃我……抢了你被子,让你冻着了?”   她自小睡觉就不安生,经常一觉醒来整个人掉了个个儿。等长大就好多了。可前几回她醒来都是一个人把整个被子裹着。   殷以晏一定是生气了。   她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还和他抢被子,他一定是生气了!   筱昭不想哭,可眼泪自己扑簌簌往下掉。   殷以晏等了半天,没料到她说的竟然是这个,和自己心里想的千差万别,脸皮儿都有些热,哼一声挤出几个字:“……你才知道?”   用力把被褥扯过来丢到竹床上,背对着筱昭自顾自睡了。可听着背后的抽泣,就像一根狗尾巴草,挠得人心里又痒又烦又躁,怎么能睡得着?   殷以晏腾地翻身坐起来,看筱昭坐在床边抹眼泪,一边抹一边扁嘴忍着,大概也是知道这样会吵他睡不着,可还是止不住抽噎。   看到他坐起来,筱昭吓得赶紧躺下去,拿被子蒙住头脸。   殷以晏气冲冲走过去,拉开被子把她拽起来,见她眼睛都哭红了,粉桃似的脸颊上东一条西一条泪痕,他恶狠狠伸手抹:“哭什么哭!眼睛肿成个桃就好看了是吧?谁说我嫌弃你了?”   他想起来:“是那个做饭的?你理她做什么?”   筱昭被他抹得脸生疼,还不敢避开,抽噎:“我不会做饭……”   “我殷家又不缺做饭的人,谁非要你做饭?”殷以晏嗤道。   “我长得也不好,一看就不旺夫,还不好生养……”   “什么?”殷以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把她下巴捉起来,怒从心头起,“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从哪儿听来的?”   筱昭不说话。   殷以晏捏住她下巴,眼里寒光顿起:“说!”   “……翠娇姐姐说,说我脸太瘦,没有福相,后面没有肉,生不出儿子,以后殷家没儿子,你就会娶小妾……”筱昭声音一句比一句小。   娘以后都不能管她了,要是殷以晏娶了小妾,自己怎么办?   殷以晏听得一肚子气:“这些鬼话你也信?”   筱昭一脸认真:“这不是鬼话!到寺里进香的阿婆就说过,阿姑也说过,有些村里有钱的人,媳妇生不出孩子,就买了好几个妾,那个媳妇还被赶到柴房饿肚子……”   殷以晏继续运气,气得暗暗咬牙:“你娘到底管不管你?那里好歹叫做佛门净地,你听到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筱昭反驳:“娘对我很好的!”   她也只敢牛气这么一句,被殷以晏一瞪,立刻低头。揪着衣角,嘟着嘴,心里还是不忿。   那嘟起的嘴如一颗沾了露水的红樱桃,娇鲜欲滴,殷以晏忽而发觉手捏着的下巴粉.嫩滑腻,像是稍一用力能捏出汁来。   殷以晏满肚子的气腾地成了火,连呼吸都滚烫,凑近她带着淡淡香气的脸颊,道:“你要我睡床啊?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筱昭疑惑地抬头,恰被一张温热而霸道的嘴噙.住了唇。陌生的带有侵略意味的气味裹挟而来,筱昭下意识闭紧嘴。   殷以晏捏着她下颌轻轻一用力,筱昭就松开了牙关,叫声被堵在嘴里,天旋地转。她倒在床上,腰却被殷以晏箍得牢牢的,退不了避不开。   等殷以晏松开她,筱昭僵硬地躺着,大睁着眼睛一脸震骇。   殷以晏这一会轻轻说:“还不睡觉?”声音略有些低哑。   筱昭异常迅速地滚到床里,抓起被子裹紧缩成一团,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他。   殷以晏嘴角微翘。他这么一会必定是睡不着了,抓起披风关门出去。   夜空高远,满天星光,点点闪烁。   殷以晏忽而想起筱昭被吓傻的样子,禁不住笑了一声。   黑暗里走过来一个人。   殷以晏转头看到覃重,似乎等在这里不是一会儿了,他此时才注意到,若无其事问:“都收拾好了?”   覃重微一点头,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越早越好。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覃重微微点头:“……这样最好。你们早点成亲,也省得有什么变故。”   殷以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冷漠道:“我自有计划,并不是为了她!”   他背过身,又加一句:“我不是你,没你那般儿女情长!”   覃重失笑,无奈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有想看小剧场的吗? 请举起你们美丽的手~~ 第5章 第 5 章  坤宁宫。   “那个江湖郎中姓殷?”钱皇后目光严肃,修饰得极好的柳叶眉眉尖蹙着,双眉之间就是朱粉也未能掩盖住深深的皱纹。   钱皇后的母亲陈国夫人庄氏瞧着自己亲生女儿这般威严都有些战战兢兢,道:“是啊,就是一个小郎中,硬说那个丫头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立刻派人去查清他的底细!”钱皇后一口打断陈国夫人的话,回头看到庄氏噤若寒蝉的样子,又缓和了语气,道,“母亲,我们不能不谨慎。”   庄氏喏喏,心里颇不以为然。一个郎中有什么底细可言?   庄氏不明白女儿的用意,可之前是她不太当一回事,把那小丫头的身份告诉了二儿媳妇,结果被她那个表弟知道,动了歪心思。   事情被姓殷的郎中破坏也就罢了,她本来还想瞒过去。哪知女儿突然告诉她,皇帝很可能想把这丫头母女接回宫,她就慌了,不得不说了实话。   庄氏怕女儿还生娘家的气,劝慰道:“……兴许也没什么。她娘可是被太后赶出宫的,这么多年都没许她们回来,就算回来了……”   钱皇后冷冷打断道:“母亲!若我任何事如你这般想,这坤宁宫早就换了主人了!”   钱皇后失望之极,满眼怨尤看着母亲:   “如今照儿刚封太子,你们便以为万事大吉,可不要忘了前朝多少太子被废,皇后被废的!钱家如今的爵位不过是个虚名,我那几个兄弟有谁能有本事替我撑腰?我只能靠我自己!”   “母亲莫要忘了,没有我这个皇后,钱家就什么都没有了!”   庄氏被说得一脸讪讪:“是是……以后再不会了。”   钱皇后颇有身心疲惫之感,道:“近来,听说外面不大安宁,城外来了很多流民。陛下正为这些事焦虑。提醒家里那些族人,不要再在此时生事了。”   庄氏连连点点头,顺着钱皇后的话道:“是啊。还是娘娘清楚陛下的心思。如今四处有乱,听说陛下操心呐,还出宫为苍生祈福……”   庄氏有了刚才被女儿责备的教训,心里打一个转儿,突然明白过来: “娘娘,陛下心软,定是可怜那母女,念着这丫头毕竟是先帝骨肉,打算接回宫。哎哟,娘娘这可怎么办?万一他们向陛下告状……”   钱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突然打断道:“行了!母亲,这个不需担忧。你让人速去查清姓殷的郎中什么来历,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正值女儿节,街市上人来人往,四处可见十来岁的女孩儿的身影和声音,她们难得能这样光明正大出来逛街,或是家人相陪,或是伙伴同行。娇红粉绿莺莺燕燕,甚是热闹。   筱昭好奇盯着插在草把上那些剔透晶莹如琥珀的糖画,目不转睛。   那做糖画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哥儿,一边忙碌一边招揽生意,拿一个如意仙桃递给筱昭:“拿着吧,不要钱!”   筱昭欢喜地道谢,笑得比春花还灿烂,那小哥看得呆了一呆。   “当啷!”殷以晏丢了二十枚大钱在竹箩里,夺过筱昭手里的糖画插回去,另取了最大最好的一只双鸾迎喜,拉着筱昭就走,也不理会小哥在后面喊:“公子,这钱多了!”   筱昭回头,殷以晏将她一拉:“还看什么看!”   筱昭猝不及防歪在他身上,抬头一瞧他黑黑的脸,连忙站好,眉眼弯弯笑。   殷以晏不搭理,把糖画塞给她,让她上车去。   筱昭吐了吐舌。   筱昭这几天总是听客栈里的人说外面来了很多可怜人,没吃没地方去。虽然殷以晏嘱咐过她,可她于心不忍,于是向客栈买了许多馒头,想分给他们。   结果刚出去,篮子就被抢走了,人也差点儿被踩倒抓伤。   幸好殷以晏从人群里把她救了出来。   殷以晏骂她:“天下可怜人多了,你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这样傻头傻脑地冲进去,就跟羊掉进狼群有什么区别?”   筱昭道:“这怎么一样?那些人是饿得受不了了,所以才粗鲁了些。我自己胆子小,猝不及防地才吓着了,不能怪他们……”   “饿得受不了?”殷以晏听了冷笑,拉筱昭到门边,指着外面靠街角或站或坐的那群流民,“你仔细看看,都是哪些人在抢食!”   “那些真正饿得受不了的,老幼妇孺,能不能抢得过刚才那些人?”   顺着殷以晏所指,筱昭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和面黄肌瘦的妇人,怀里的孩子连哭都没力气。   还是覃重提了一筐馒头过去,亲手分给那些妇孺,等他们吃完了再走到另一处继续分发。   站在外围那群蓬头垢面的人虎视眈眈,却忌惮覃重,不敢动手抢。   后来官府派人来,把那些流民带走了。听说另有安置。   殷以晏却一直生她的气,后来更不许她出门。。   筱昭偷偷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殷以晏骑马的背影。   今天这是要去哪里?   “下来。”殷以晏让筱昭下车。   她还没看清到了哪儿,头上便多了一顶帷帽,一层朦胧轻纱垂到胸前。   筱昭仰起脸讨好地一笑,可惜被帷纱遮住了,殷以晏替她整理好帷帽,面无表情伸出手。   筱昭忙握紧他的手,乖乖跟着他走进店铺。   殷以晏要了最僻静的雅间,替筱昭取下帷帽,对迎上来的人吩咐:“把东三阁的衣料拿出来。”   几个衣着脸面整齐干净的女伙计抬着布料进来,将布料一一展开。   筱昭眼花缭乱,道:“不用,我还有好几件衣裳呢。”   殷以晏冷笑一声,道:“多做几件,你正好拿去换钱,施舍好心,给人哄骗,不是正好?”   筱昭被他这么挖苦,讪讪一笑。   其实她还有其他衣裳啦,就是翠娇给她的那些,她穿需要挽袖子多扎一圈腰带,殷以晏都不许她穿……   筱昭眼一亮,反应过来惊喜道:“原来你要给我做衣裳!你不生我的气了?”   没见过反应这么迟钝的!   殷以晏冷冰冰:“给你做衣裳就是不生气?说不定我一会就把你给卖了!”   筱昭抓住他的衣袖,很快说:“……你不会的!”   殷以晏冷笑,扯开她的手:“你抓着我干什么?你心里就觉得我会那么做吧?”   筱昭委屈:“我没有!”   “怎么没有?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钻进钱眼里的庸医?”   筱昭又委屈又生气,气那些污蔑殷以晏的人:“我没那么想!你也不是那种人!是那些使坏的人胡说八道!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这么想你……”   殷以晏瞟一眼她,面无表情:“我对你怎么好了?”   “你对我什么都好。你救了我,我知道你其实本来不必娶我,可你不愿我娘担心我,你才娶我保护我,你还从那些凶恶的人救了我,还给我做衣裳,可我,可我什么都不会,净给你添乱……”   就因为她散钱,分发馒头,引得流民围住了客栈,最后还是官府来人解的围。   而那些污蔑殷以晏的人,也是因此知道殷以晏是大夫,大吵大闹要他免费治病,否则就是没有良心和医德。   筱昭都看不下去。   筱昭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头都低下去了。   她揪着殷以晏的衣裳,挨得很近,又低着头,衣领处露出一截纤柔雪白的后颈,几绺乌黑柔亮的发丝垂绕而下。   殷以晏目光微闪,半天开口道:“若我有一日……真把你卖了呢?”   他声音有些低,筱昭没有听清,抬头看他,黑亮晶莹的眼睛里,清澈分明地映出殷以晏的面容:“你说什么?”   殷以晏微微一顿,正要说话,眼神一锐,抬手指尖银光一闪。   咻!   锐利的银光接连穿透屏风和窗纱。   “啊!”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闻讯赶来的店老板对上殷以晏的眼神,哪怕殷以晏正悠然悠哉喝着茶,背后也是一寒:“这位贵人……”   “废话少说。”殷以晏把茶盏一放,指了指还在地上抽搐的伙计,“你若不想像他这个样子,就老老实实交代,我可没有耐心问你第二次!”   店老板看着口吐白沫的伙计,吞吞吐吐:“殷神医,有话好说,其实是……是……”   一个爽朗的声音替店主解围:“……殷神医,是我听说神医到了京城,却无缘拜访,所以吩咐他们有消息立刻报于我。”   门外进来几个人,最前面的一位,玉冠银衫,眉目阔朗,解释完了又道歉:“没想到他们行事莽撞,对神医无礼,是在下的不是。”   店主总算松了一口气,偷偷擦一把汗,躬身请罪:“世子,小人……”   靖国公世子王冲摆摆手,让店主把不省人事的伙计抬出去。   殷以晏喊住他们,收回银针,神色淡淡道:“靖国公世子想见我,是为何事?”   王冲脸上微有一丝尴尬之色,却也坦然道:“两年前有些误会,惹得神医不快,此番一是赔罪,二来还是恳请神医出手,为温阳侯世子诊腿疾。”   殷以晏把玩着银针,微微一笑:“好说。”   王冲见他并没有不依不饶出言相讥,大松一口气,正要说话,就见殷以晏张开手掌:“五十金饼。” 第6章 第 6 章  “什么!”跟着王冲赶来的就有当年一道来请殷以晏的人,又惊又怒,“当初明明说的不是二十五个金饼吗?怎么涨了一倍?你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殷以晏冷冷扫他一眼:“阁下两年前似乎就说过类似的话。既然嫌贵,另请高明。”   王冲将同伴一拉,含笑赔礼道:“神医莫怪,重华性子直率,并无恶意,这次他过来就是来向神医赔不是的。还请神医见谅。”说着催陶光道歉。   陶光被几个人瞪着,没奈何,憋着气对殷以晏深深一揖,闷声道:“得罪!”   殷以晏看那气鼓鼓的少年一眼,淡淡道:“各位身份贵重,在下不敢当。”   “你们事过两年再来找殷某,自然是因为这病没人治得好。没人治得好来找我,又要嫌贵,看来这位钟世子的腿不值五十金饼。”   这话说得如同油锅撒了盐,顿时炸开了,陶光忍不住:“没人治得好,你就能治得好?”   殷以晏抬眼一挑眉,眉眼之间不掩倨傲:“我若治不好,那只能说他是命里注定好不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生意我不做,各位慢走,殷某还有事。”殷以晏起身。   殷以晏取了帷帽,径自走到屏风后。   王冲眼看挽留无望,暗恼地瞪了陶光一眼,拉下面子再要开口,却见屏风后伸出一双雪白纤细的手,拉住殷以晏。   “神医帮帮他们吧!”   声音娇柔清亮,一个娇.小的身影随后出现在屏风外。   殷以晏给筱昭戴好帷帽,正要带她走,却被她拉住,转回身没好气道:“叫你别说话,多管什么闲事?”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戴着帷帽的少女直接掀开帷纱,急切道:“救了这个人,就会有很多钱!”   殷以晏立刻明白筱昭的意思,冷冷道:“我自来有三不治:平常小病不治,命里注定不治,讨价还价不治。就他们这等磨磨唧唧的,我没工夫奉陪!”   他说着扫一眼王冲等人,见他们全都看着筱昭,尤其陶光那眼神灼灼放光,心头大恼,放下筱昭的帷纱,扯着她就走。   王冲被殷以晏一瞪,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急道:“等等神医,我们答应,五十金饼!”   殷以晏头都不回:“晚了!现在我要一百金饼,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好!一百就一百,只请神医治好钟世子的腿疾!”王冲飞快应道。   殷以晏停下脚步,回头一声轻笑:“好说。”   王冲松了口气。   殷以晏却又道:“殷某还有些私事要办。等办完了事再说。”   陶□□得想动手:“你!”   王冲反而很平静,好言问道:“不知神医需要等多久?正好世子也许一些时候才能回京,等世子回京,在下派人去接神医。”   殷以晏道:“不必。钟世子的腿疾已有十载,早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如今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区别。我殷某从不食言,一个月之内我自会再来。”   话说到这里,王冲也不好强求,目光扫过殷以晏身边那娇.小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告辞离开。   殷以晏继续给筱昭挑选布料,将几个暗色的剔除去,指着留下的道:“这些按料子做四季全套衣裳。”   从店主到管事伙计,本来见殷以晏气派不凡,一进门就挑东三阁的衣料,知道是大主顾,又经了这么一场事,越发不敢怠慢。   女管事恭恭敬敬应了,让手下替筱昭量尺寸。   女人天生就爱美,筱昭先时听见要做那么多衣裳还一再拒绝,被殷以晏拿眼神压下去了。   等女管事拿来许多成衣,让她一一在镜子前比照,她就被吸引住了。   殷以晏看她试得不亦乐乎,微微一笑,悠悠喝茶。   院中传来一声娇叱:“殷以晏在哪儿?”   紧随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不过片刻,一个穿着胡服的娇丽少女转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   殷以晏看到来人,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霓羽阁店主等人紧随而来,满脸为难:“……郡主,这里已有客人,还是请郡主换一个地方吧……”   “我找的就是他!”这位郡主用马鞭指着殷以晏,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露出怨毒之色,“殷以晏,你不敢见我是不是?”   殷以晏面无表情道:“在下与平安郡主素来无纠葛,谈不上什么敢于不敢,郡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平安郡主燕无双见殷以晏这样的态度,更是火冒三丈,一鞭子刷过去,被殷以晏轻飘飘避过。   多宝格上一个花瓶应声落地,碎片一地。   燕无双一看没打着,又是刷刷几鞭,布置得清雅的屋子顿时一片狼藉。   燕无双看到一地颜色鲜亮娇嫩的衣料,猛醒道:“你要给谁做衣裳……方才光哥哥说你身边有个女人,是谁?”   她环顾四周,恰好看到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筱昭。   “是她?!”燕无双又嫉又恨,鞭子如一条毒蛇扑向筱昭。   筱昭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向殷以晏跑过去。   殷以晏看到鞭子来势汹汹,起身迎向筱昭,一手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抓住紧随而至的鞭梢。   燕无双手一疼,马鞭脱手而出。   “啪嗒”,殷以晏将马鞭丢到地上,低头看筱昭。   筱昭被殷以晏护在怀里,没有看到方才一幕,心里想的是前面燕无双对殷以晏甩鞭子的事,问:“你有没有被打着?”   殷以晏嘴角微翘:“没有。”   燕无双看见两人眉眼来去,眼圈儿都气红了:“殷以晏,你敢当着我的面……”   殷以晏转脸看向燕无双,目光刹那冰冷如雪:“郡主白日行凶,霓羽阁的人都可作为见证。”   霓羽阁店主哪敢应声,苦笑拦着燕无双:“郡主息怒,有什么事慢慢说……”   “是啊,平安郡主误会在下还在其次,霓羽阁又何其无辜?这满屋的布料,价值不下百金,还有这打碎的宝瓶、檀几,又该如何算?”殷以晏不冷不热替霓羽阁抱不平。   店主额上冷汗涔涔,对着殷以晏抱拳拱手:“神医,神医不要再说了……”   又压低了声音解释:“我等真不知郡主为何会到此,神医不要误会……”   殷以晏懒得听他解释,反正该买的东西也定好了,他高声唤覃重。   燕无双哪肯放他们走,伸手拦住去路,道:“不许走!我还有话要问你!你治钟世子的腿要一百个金饼,还不许讨价还价,为什么当年分文不取就治好我的病?”   “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燕无双又是怨恨又是委屈,看到被殷以晏护得紧紧的筱昭,“还有,她到底是谁?”   殷以晏轻描淡写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说罢轻轻松松推开她出门去。   燕无双要追,一个人迅速抓住她的手腕,令她挪不得半步。   燕无双惊怒转头,那人已缩回了手,低声说了句:“得罪。”   燕无双转头看殷以晏带着那名少女出院子,面前这个黑瘦的男人偏偏拦着她不让走,心里恼火,一鞭子甩过去:“滚开!”   覃重侧身闪过,鞭子缠住了他空荡荡的袖子。   燕无双一愣,轻蔑道:“原来是个残废!”   她不屑理会,喊随从侍卫:“你们给我把殷以晏拦住!不许他跑了!”   筱昭看到门前团团围上来的侍卫,问殷以晏:“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你?”   殷以晏回头见覃重面对燕无双凌厉的鞭子只是闪避,根本不出手,皱了皱眉,对外面这群人道:“把你们的郡主看好点,我可没那么好性子!”   那些侍卫也是一脸无奈,却因为郡主的命令,不放殷以晏离开。   殷以晏已经没耐心了,抬手取出银针。   燕无双追上来,看到一地不能动弹的侍卫,气得咬牙:“一群没用的家伙!”   她看殷以晏要走,一咬牙,当街大喊道:“救命啊!我是平安郡主,这个人打伤了我,你们快去给我报官!”   筱昭瞪大了眼,殷以晏则恼火地瞪了覃重一眼。   一群维护街道治安的衙役快速跑来。   其中不少人认得燕无双,行动也迅速起来,飞快把殷以晏等人围住。   又有衙役认出殷以晏,立刻换了副笑脸:“殷神医,这是……怎么一回事?”   燕无双怒道:“怎么回事,本郡主刚才不是说了吗?他打伤了我,立刻把他抓起来!”   “你说谎!”筱昭脆生生道。   燕无双瞪着这个紧紧抓住殷以晏衣袖的小丫头,恶狠狠道:“我是郡主,我说怎样就是怎样!”   “……哎哟哟,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拉长的语调钻进他们的耳朵。   左右为难的衙役头领看到来人,如遇救星,忙上前道:“朱大人,这可怎么办?”   来人捋着八字胡须,啧一声道:“什么怎么办?今天是节日,大家以和为贵,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嘛,散了散了。”   燕无双哪会就此罢休,推开劝她的婢女,喝道:“你是谁?你敢不听我的话?”   来人呵呵笑道:“平安郡主,在下京兆府尹朱梅山。”   燕无双上下一打量,道:“你就是新上任的那个京兆府尹朱鹤?这个人来路不明,意图对我行凶,你快替我把他抓起来!” 第7章 第 7 章   燕无双气势凌人。   殷以晏冷笑一声,觉着手臂一紧,低头一看,筱昭眼巴巴看着自己。   朱鹤笑容可掬,道:“……郡主误会了,这一位大夫殷以晏,乃是在下特意请入京城,并非什么来历不明之人。”   燕无双不信:“你请他来干什么?”   朱鹤依旧呵呵笑道:“正值春夏之际,各地出现疫疾,近来又有大批流民进入京城,为防止以及扩散,在下特意请殷大夫帮忙防治瘟疫。   “真是好笑!防治瘟疫,自然有朝廷派来的御医,怎么会找江湖郎中?”燕无双嗤笑。   朱鹤微笑:“信与不信,那是郡主的事。只是事关京城稳定和百姓安危,还请郡主三思而后行。”   他说着看了殷以晏一眼。   燕无双大怒,正要发作,颈后微微一丝刺痒,她身子一软:“你……”   “郡主!”旁边的婢女连忙扶着,就见燕无双气红了脸瞪着眼,却说不出话,手脚无力。   朱鹤道:“哎呀,郡主这是气伤了身,你们还是赶紧把她送回去。稍后下官自会到府上领罪。”   说完就直接招来一辆马车,又对跑来的衙役们道:“平安郡主的侍卫不得力,你们好生护送郡主回府。”   婢女被燕无双的样子吓住了,又有朱鹤作保,他们连忙扶燕无双上了马车,匆匆离去。   事情解决,朱鹤让手下遣散看客,笑呵呵转过身,对殷以晏道:“看见没有,你也有求我的时候吧?”   殷以晏淡淡道:“你不出面,我也解决得了。”   朱鹤手指点点他:“这么多年还是这般脾气!我看你呀,就是医术再精湛又如何?就是长不大!”   殷以晏面无表情转身:“既然如此,你的事就不用我管了,明日我就走。”   “我说你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朱鹤被他气着,指着他,目光一转看到从殷以晏身后探头看过来的筱昭,立刻满面堆笑,“哎,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儿筱昭?”   殷以晏机警地把和朱鹤打招呼的筱昭拉到另一边,白他一眼,对筱昭道:“不必理他,我们回去。”   朱鹤连忙拦住:“哎,差点忘了正事。我本来就要找你,听说你逛街来了,所以才赶过来。”   殷以晏闻言停下脚步,道:“出了什么事?”   朱鹤收起笑意,道:“边走边说吧,筱昭可要先送回去?”   殷以晏犹豫了一下。想到客栈最近也是闹哄哄的,覃重也不能总守在那里,便带她一道。   筱昭好奇地打量朱鹤,又看看殷以晏。   朱鹤见她一双眼睛清灵如水,嘴角微翘如弯弯的菱角,不笑也笑,模样儿讨喜得很,也不跟殷以晏说正事了,逗着筱昭说话。   筱昭这才知道,论起来朱鹤与殷以晏的祖父是忘年交,所以也是殷以晏的长辈。可是殷以晏从小就没心没肺,恃才傲物,还不敬长者。   筱昭听不过去,争辩道:“神医出诊从来都要收费的,可是他为朱大人帮忙,分文不取,这就是他的尊敬之意呀!”   朱鹤似被戳到痛处,胡子都跳起来,嚷道:“谁说他没收钱?我的心肝宝贝全都被他掳去了,那比千金万金还要珍贵!”   筱昭刚想问朱鹤的心肝宝贝是什么,一名衙役飞快跑来,道:“大人,流民营出事了!还有那名妇人带着孩子逃了!”   朱鹤和殷以晏都是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衙役道:“有人在营中散布流言,说是御医迟迟不到,就是因为朝廷已经放弃救治,把大家圈在一处,准备全部烧死,以防止疫病扩散,所以流民躁动起来,都要逃出去,属下,属下快拦不住了……”   “混账!”朱鹤骂了一声,和殷以晏对视一眼。   殷以晏吩咐覃重:“你留下保护筱昭,我们先过去。”   “放我们走!你们休想再骗我们!”   “滚开,你们这些走狗,老子和你们拼了!”   “救命啊,老天爷你开开眼,救救我们这些穷苦人啊!”   殷以晏和朱鹤赶到地方,各种呼天喊地,人声鼎沸,人都已经逼到营口。   这一处只是用木栅栏拦着,衙役们手持长.枪也抵挡不住人往外拥挤,已经有人冲破阻拦跑了出来。   那汉子虽然衣衫褴褛,形容憔悴,身形却高大,看到朱鹤等人,眼露凶光,举起手里的栅栏支架扑过来。   朱鹤身边的衙役一看不对,抽出腰刀护在朱鹤身前:“保护大人!”   殷以晏冷冷一笑,随手捡起两枚石子飞向汉子的膝盖。   汉子叫都没叫就跪倒在地上,再要爬起来,又跪了下去。他恐慌和愤怒地瞪着殷以晏。   朱鹤大步上前,大喝道:“都停手!本官在此,你们有什么疑虑只管说来,本官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还有人不顾一切往外冲,没跑几步就“哎哟”一声跪在地上,被追来的衙役制住。   营中躁动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看向朱鹤,还有他身后好整以暇的殷以晏。   即使他们看不清殷以晏丢的是什么,却都看到只要殷以晏一抬手,那些跑出去的人就摔倒了。   朱鹤又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流离失所来到京城,饥寒交迫,本官蒙皇上派遣,建造流民营安置大家,只等灾患过去,大家就能各自回家。万万不要听信谣言,制造恐慌!”   “你骗人!我们得了瘟疫,所有人都会被烧死!”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你们就是怕自己也被传染,所以要烧死我们!”   这一声喊让众人又都情绪不稳起来。   “如果你们真得了瘟疫,就是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吧!”殷以晏冷冷道,他缓缓走到前面,眼神阴戾如杀,“留在这里,还有我可以救你们,逃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那些人静了一静,有人问:“你是谁?”   朱鹤答道:“这一位是本官特意请来的殷神医,专为患病的人看诊。城西流民营中的疫病,就是他控制住的……”   “什么狗屁神医!你休想骗我们,难道不该是朝廷派御医来吗?别想随便找个人糊弄我们!如果大家不赶快逃出去治病,那才是死路一条!”   朱鹤眼神一沉。这个躲在人群中煽动流民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一名衙役匆匆从营后跑过来,慌张道:“大人!营中有人逃了!属下已让人去追,只是不知道……”   朱鹤与殷以晏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道:“大家听好,你们之中的确很多人患上流疫,此病极易传染,重者致命,但是有殷神医在,你们一定不会有事!本官可以用性命担保!”   “可是若你们有人随意乱闯,不仅无法治好病,更可能感染他人,害人害己!”   “得了吧!你们一会说如果有人得病,一会又说只有你们治得好大家,就是想骗……啊!”说话的人一声惨叫,身边的人吓得四散退开。   那倒在地上的人眉心一根银针微微颤动,面色苍白咬紧牙关,似乎疼痛难忍。   殷以晏缓缓走到木栅栏边,看着空地上的人,审视片刻,冷笑一声:“你已病入膏肓,还敢谣言惑众,看来的确是不想活了!”   “此人眼眶紫红,面色却青白,唇色发黑,已是寒毒入肝脏,活不过数月了。大概是自己活不了,拉着你们陪葬吧。”殷以晏扫视两边的人。   有人道:“不……不是瘟疫么?”   殷以晏道:“他这个不是瘟疫,而你们之中,的确不少人染了流疫,轻重不同,还有的处于潜伏期罢了。”   此言一出,顿时大家又激动起来,摇晃着木栅栏要冲出来,根本不相信殷以晏能治得好。   “神医!”   筱昭突然出现在营地外的树丛间,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匆匆忙忙向他跑来。   她气喘吁吁跑过来,道:“神医快救救他,这个孩子快不行了!”   殷以晏看到她怀里的孩子,面色一变,大步过去将那个孩子从筱昭怀里抢过来:“谁让你碰他的?”   筱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孩子不行了,你救救他……”   那孩子大概只有一两岁,浑身滚烫,两眼翻白,嘴边还有白沫,手脚抽搐。   殷以晏恨恨瞪她一眼,将孩子放下,拉起衣袖,取出三枚银针,从太渊穴以下以极快速度刺入孩子的孔最穴,随后捻转提针,不到半刻,那孩子猛地一咳,哇的哭出声来,哭声越来越大。   一个妇人跌跌撞撞跑来,听到孩子哭声,又惊又喜大哭:“鱼儿我的鱼儿!”   覃重扭着一个汉子也出现在筱昭跑来的方向,旁边还有一个受了伤的衙役。   这边流民营中也有人认出他们,原来他们就是趁乱从营中跑掉的人。   那孩子生病不少人都知道,亲眼看见殷以晏只几下就让孩子苏醒了。   在妇人满含悲楚和欣慰的哭声里,整个流民营的人都安静下来。     接着,便是殷以晏淡漠的声音:“准备石膏、知母、甘草、粳米,煮白虎汤。所有人都服用。把病弱之人隔开看护。” 第8章 第 8 章 流民营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在一些流民和衙役的指挥下,大家有的清理混乱中被毁掉的营帐,修缮屋子;有的帮着劈柴,烧火,煎药。   十多个半人高的陶罐咕嘟咕嘟煮着药,药香弥漫。   “吱呀”,筱昭从热气腾腾的草棚里出来,刚用药汤洗了澡,小脸白里透红。   殷以晏守在外面,转过身来,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她。   筱昭接过来,瞧他还生气呢,小声道:“我之前喝过白虎汤了。”   殷以晏没好气道:“叫你喝就喝!”   筱昭闻着药汤淡淡的清香,比白虎汤好闻多了,她乖乖喝了药,把喝得干净的药碗给他看。   殷以晏见她一张小脸被热气蒸过,笑得艳如桃李,一绺湿发在她耳边摇摇晃晃,还滴着水滴。   殷以晏抬手捏住那绺发,手中湿滑带着凉意,他心里一阵激荡,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   筱昭“呀”了一声,听殷以晏在她耳边恼道:“以后你再不听话试试?”   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白嫩的耳垂上,筱昭微微一颤,抬头正对上殷以晏黑亮如墨玉的的眼睛。   筱昭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小声认错:“我以后不会了。”   殷以晏根本不信,哼一声,面色没那么难看了。   筱昭还惦记着那个孩子,问:“他怎么样了?”      殷以晏颇为不悦,手臂紧了一紧:“有我出手,他还会怎样?”   筱昭被他用力一抱,轻轻叫了一声,又笑了,翘起下巴带一点骄傲:“我就说你能治好他!那位嫂嫂还不信呢。”   提到那几个人,殷以晏可没好脸色。   尤其是主谋闹事的那个人。   殷以晏冷道:“这个人也只有几天的命了,处不处置都无所谓。”   朱鹤觉得,此人虽然挑起争端,不过他本意是为了救那个孩子,也算情有可原。   流民营被围,本意是防止流疫扩散,守卫森严。那男子就出了这个主意,先制造混乱,趁着衙役守卫阻拦众人躁动的机会,让妇人带着孩子逃出去寻大夫。   殷以晏却不这么看。不过反正这个人时日无多,处不处置他也不关心。     筱昭却道:“神医,你还是救救他吧。”   “不救。”殷以晏一口拒绝。   筱昭急了:“为什么?”   “他有钱吗?”殷以晏嗤笑。   筱昭道:“你不是救了那个孩子吗?也没有要钱呀。”   殷以晏道:“我救那个孩子,是为了让那群无知之辈看看我的本事。至于那个闹事主谋,哼,他口口声声说我是庸医,我凭什么救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在他有好心助人的份上,你就救救他吧。”   殷以晏烦了,转身走:“没钱休想我救他。”   身后筱昭突然喊道:“那你为什么救那个平安郡主分文不取?”   殷以晏一怔,转身一看,筱昭满面不忿。   京城流民营都稳定下来。   朱鹤忙了数日,终于有闲心坐下休息。   坐在他身旁的是几天都没有好脸色的殷以晏。   “哎呀,想不到你也有发善心的时候。这几天多亏你啊,”朱鹤笑呵呵喝着茶,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不过这可是你自愿留下的,别跟我要钱。”   提到钱,殷以晏就一肚子火气。   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筱昭兴冲冲跑进来,一眼看到殷以晏,她别开目光,对朱鹤道:“朱大人,今天的药都煎好了。小鱼儿也醒了,已经可以喝粥了。”   “好!好!”朱鹤温和笑着,又道,“筱昭,这几天多亏你留下帮忙啊。辛苦了。这流疫啊,你也不用担心,虽然容易传染,只要小心些,并不那么容易死人。有的人身体好,就是每日多喝些热水也扛过去了。”   筱昭大喜过望,道:“嗯嗯,我立刻去告诉他们!”   筱昭娇小灵活,一转身又跑远了,殷以晏连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开,运了半天气,冷冷对朱鹤道:“那个人的诊金怎么算!”   朱鹤忍笑忍得实在辛苦,道:“哎呀,那个人好歹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你救了他也不坏。再说,这事要赖也赖在你那小媳妇身上。”   殷以晏黑脸继续运气。   朱鹤喝了口茶,悠悠道:“不过,你这小媳妇看着好性子,也有点脾气啊。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想娶进门,是不是有点难?”   殷以晏脸比锅底还黑:“我娶她那是她的福气!是她娘百般求我我才答应。你以为没了我她会如何?”   “那也不一定。她的身份不一般,又岂能以常人看待。”   殷以晏轻笑:“那种身份?你瞧她的样子,若是进了皇宫,只会尸骨无存!”   朱鹤摇摇头,放低声音道:“你是这般想,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她的意愿?就像你死活不作御医,可在别的大夫眼里,能进太医局是何等荣耀之事?”   殷以晏嘴角翘出一丝嘲讽,待要说话,一名衙役冲到门前禀道:“大人,不好了!”   筱昭正在厨房帮忙收拾碗筷,听厨娘让人张罗吃食,说是朱鹤和殷以晏一早出门,一直都没吃东西。   她顿了一顿,想到殷以晏饮食最有讲究的,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呸!”筱昭猛摇头,她才不是惦记这个人呢,就是他心情不好发脾气,一定不能好好给人看病。   筱昭想着,帮忙舀了一罐子热腾腾的粥,手脚麻利盛了几碟小菜,急急忙忙送出去。   朱鹤听到细碎急切的脚步,一抬头,看到筱昭又来了。   筱昭跑得有些急,额上带汗,一张小脸便如开得极盛的桃花鲜艳夺目。朱鹤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朱大人吃些东西吧,早过了用膳时间,人一定不舒服……”筱昭喘匀了气息,眼睛忍不住四下里看。   朱鹤笑道:“好啊好啊,哎呀,还是筱昭姑娘心细,我这会儿真有些饿得慌。”说着去接碗,却见筱昭心不在焉,一双明眸还在到处寻找。   朱鹤自己拿过碗,盛了粥,随意道:“你在找清和啊,有人来找他,唔,他出去一会就进来。”   筱昭被看穿,也没否认。只默默取出一个碗来。   朱鹤又道:“听说你们这次回去便要成亲了?”   他以为筱昭听了这话要害羞,不想筱昭只怔了一怔,却没有半点喜悦,半天应了一声:“……嗯。”   朱鹤道:“你怎么好像不愿意?”   筱昭眼神微微一黯,坦诚道:“……本来是愿意的,可是他见死不救,也不敬畏神佛。我……我不愿和这样的人……”     朱鹤笑了一声,摇摇头,忽道:“姑娘可知殷家世代为御医,为何清和却不是御医?”   朱鹤问的这个,筱昭也不是不知道,低头道:“御医只能给皇帝看病,这样他就不能开高价赚钱,所以他不愿意……”   殷以晏带她去挑首饰,在路上遇见一位老先生,听他们之间说话,那位老人就是御医。苦口婆心劝殷以晏,却被殷以晏三言两句回绝了。   “此言差矣!御医不当值时也可以出诊,更不用说有御医的名号开医药铺子,根本不需他亲自坐诊,生意就源源不断。京城十家最大的医药堂,就有七家在御医的亲族名下。”   筱昭不由抬头,道:“那他为什么……”   朱鹤轻轻叹了口气。   “清和天分过人,聪颖异常,他七岁便能记诵百部医书,辨识千种药材;九岁已能独立开药方,又爱钻研奇病怪症,不能不说是医界奇才。只是他,心性却又与众不同,毫无仁慈之心,行事偏僻乖张,让殷老先生深感忧虑。”   “偏偏他又无父母缘分。三岁时没了娘,十岁没了爹,不到十二岁,殷老先生也过世了。他四处飘流,我行我素,越发不受拘束。”   朱鹤说到这里,神色越发凝重:“姑娘知道他为何字清和?若是庸人,即便作恶,也只能害一人一地;若是能者,有才而无德,那必要成为大害,甚至祸乱苍生!殷老先生最希望的,就是他能够清除戾气,心胸宽和。”   “殷老先生为了改变他,带着他行走江湖,盼他能有所触动,懂得同情怜悯。可惜天不从人愿。殷老先生临终只能让他发誓,十年之内不得入京城,也不许他成为御医。”   “清和唯一肯听从的就是这位祖父的话。他也总算是守信之人,这十年浪迹天涯,的确不曾踏入京城一步。只是此后的事又不好说了……”   筱昭没想到殷以晏还有这样的曲折经历。   朱鹤瞧着筱昭神情,道:“在下看姑娘心怀慈悲,怀善念,行善举,必得福报。只可惜呀,清和,唔,就是殷以晏,却未必有善果啊……”   朱鹤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筱昭刚有些好转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忍不住替他辩解道:“他,他不会的……其实,他也救了很多人……虽然要钱,可是,性命总比钱财要紧……他,他还救过一个郡主,就没有要钱……”   筱昭想着殷以晏的身世坎坷,心里滋味莫名,越说越弱。   第9章 第 9 章 朱鹤瞧着她神色,捋了捋两撇胡须,道:“姑娘有菩萨心,慈悲闵怀,能自度者,为何不度人?”   筱昭心中一震,睁大了眼睛看着朱鹤:“先生的意思是……”   朱鹤见她果然聪明,颔首:“你与清和本来殊途,却有夫妻缘分,这未必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啊,也许就是清和弃恶向善的机缘了。姑娘忍心弃他不顾吗?”   筱昭忙摇头,霎时心中豁然开朗。   朱鹤道:“只要你不放弃他,时时提醒,清河未必不能弃恶扬善,你夫妻二人也能殊途同归。”   筱昭欣喜地点头,心中也轻盈起来。   她转头看看门外,道:“他怎么还没回来?朱大人,我去找他。”说着风一般跑出去了。   朱鹤张张嘴,失笑摇摇头,慢条斯理喝粥。   筱昭跑到外院口,就听到厅堂中有争执声。   一个声音愤愤道:“你一个江湖郎中,竟敢越俎代庖,管起御医的事来了?我看你就是想进太医局,又何必要忸怩作态,让洪大人三请四请?”   殷以晏声音不疾不徐:“救人如救火,流民营爆发流疫,御医却玩忽职守,迟迟不到!幸好我不是御医,不然杜大人也请不到人了。”   “你!你少自以为是!本官乃是御医,自有朝廷下旨安排事宜!这不过区区流疫,朱鹤却擅作决定,他这官当得可太有架势了!”   筱昭跑到院子门前,就见厅堂里一个玄色衣袍官帽的人指手画脚,唾沫横飞,一口一个“朝廷如何”,又骂殷以晏利欲熏心,没有医德仁心。   而站在他对面的殷以晏犹如雪中青松,神色淡然,犹如置身事外。   殷以晏抬眼,就看到筱昭站在内院门口,垫着脚朝这边张望。   他这几日没有仔细看她,她下巴似乎尖了一点,眉眼间有几分疲倦,必定是跟着那些人瞎忙,也不知道要休息。   殷以晏见她先是不满地看着御医,又把目光移向自己,带着担忧,与他的目光相触,她眼睛便是一亮,抬脚就向自己跑来。   殷以晏心中某处如同被用力撞了一下,又如什么坍塌下去,他大步流星先迎上去,拉着筱昭的手往后院走。   身后那御医只看到殷以晏扬长而去,气急败坏:“殷以晏你!你好目中无人!”   “他诋毁你……”筱昭不忿。   殷以晏:“不必理他。”   筱昭见他嘴角竟然还有笑意,并不是那种嘲讽讥笑的意思,大为不解,想他难不成气糊涂了?   “那人怎么办?”筱昭问。   殷以晏道:“我已经让人去禀报梅山兄,想必他已经过去了。”   筱昭跟他进屋,又问:“你这几日忙得很,累么?”   殷以晏大喇喇坐下,道:“我饿了。”   筱昭“哎呀”一声忙道:“我去给你拿吃的!”   殷以晏好整以暇,看着筱昭忙出忙进,端来了清粥小菜,还忐忑道:“这是我自己熬的,都很干净。你将就吃一点,大家在煮药汤,没有准备什么饭菜。”   她说话间,殷以晏已经吃完了一碗,把碗递给筱昭。   殷以晏连吃了三碗粥,放下筷子,唤人进来收拾。   筱昭忙道:“我来就行了。”   殷以晏不容分说把她带到另一处屋子,也是一样干净清雅,道:“你现在好好睡觉,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筱昭看他这一会神色还好,点点头承认了,又问:“那你呢?”   “我就在隔壁。”殷以晏应道,见她放心笑了,顿了一顿,道,“这边已无事,你休息好了,我们便启程回去。”   筱昭点头:“嗯!”   殷以晏心下一松,面上仍然淡淡的。   筱昭担心他还在生气,悄悄捏住他衣袖,道:“你放心,我虽然什么都不会,还笨手笨脚,可是我一定会……”好好劝你行善做好人。   殷以晏本来还想趁势教训她几句,见她软软依赖着自己,话到嘴边一转,道:“你知道好好听话就好。”等她闭上眼睡了,才关好门出来。   朱鹤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看见他出来了,笑容满面,捻着胡须不无得意。   殷以晏面无表情:“多管闲事。”   朱鹤叹气道:“算了,我比你年长,便不计较你这等无礼。这就当做诊金,我和你两讫了啊。”   殷以晏默了一默,问:“你怎么和她说的?不会说我三岁没娘十岁没爹孤苦伶仃飘零无常吧?”   朱鹤咳了一下,道:“怎会……”   殷以晏凉凉瞟他一眼,转身道:“余下的事情你自己解决,我要好好休息。”   坤宁宫内外,跪着的宫人个个屏气敛息,大气也不敢出。   殿内,钱皇后端坐着,身子挺得直直的,神情严肃,只有微微起伏的心口可看出她气息不稳。   “殷以晏,他叫做殷以晏。祖父果然是殷吉,父亲是尹丰。”钱皇后自语着,袖中的手握得紧紧的。   消息是她身边的嬷嬷芳茹带进来的,答道:“是,娘娘。此人似乎帮助京兆尹朱鹤控制了疫情。朱鹤上书为他请功。这件事在太医局那边也引起了波动。”   钱皇后微微冷笑:“他们当然有波动。那殷以晏的祖父原来掌管太医局,后来他父亲又是太医局最有权威的人,如今出了冒出这个殷以晏,只怕洪大人要慌了。”   芳茹道:“娘娘的意思,这个殷以晏是想进太医局吗?”   “这还用问吗?殷家世代为御医,又一向会钻营。当年殷吉被先帝赶出宫,就想法设法把自己的大儿子殷丰给送了进来,指望靠他占一席之地。”   “可惜这人眼高于顶,违抗于我……最终自食其果!”钱皇后冷笑着,“他打得好主意,一边让陛下听到他的名声,一边想娶那个丫头,指望着翻身呢。”   芳茹道:“可是,那个人怎么会把女儿许给他呢?毕竟身份悬殊……”   钱皇后却已想过这个,冷笑:“那个女人……岂会甘心过清苦的日子,只怕一直想找机会回宫!区区一个女儿算什么?她身边无人,自然要找一个能帮她的!”   从户县到兰山,路程也就是一两日。殷以晏让筱昭好好休息了一日,才启程。   朱鹤送他们出户县地界,瞧一眼马车中的筱昭,对殷以晏道:“我虽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只是你成亲之后,行事要三思,再不是你囫囵一个无所顾忌的时候了。”   殷以晏不答他,道:“你这边事儿还未完呢,还是操心自己的吧。”说了翻身上马,催覃重出发。   朱鹤又一把拉住他,道:“我问你你还没回答我,我那些宝贝儿到底怎样了?”   殷以晏轻笑一声,道:“我看你以后就不用惦记了,它们滋味和烤鸭子差不多少,我还嫌肉柴!”   “你!”朱鹤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手指着他,道,“你,你要真敢吃了它们,我必要和你拼命!”   殷以晏仰头大笑,纵马而去。   覃重看朱鹤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忍不住道:“朱大人不必担心。那些鹤在庄子里照顾得很好。”   筱昭掀帘朝后望,见朱鹤伫立而望,想到他再三叮咛自己的话语,由衷感激,又不由好奇,问覃重:“覃大哥,朱大人既舍不得那些鹤,怎么又把他们抵诊金呢?”   覃重解释道:“朱先生要出仕,无暇照顾那些鹤,才不得不把鹤交给神医照管。”   筱昭这才知道,朱鹤爱鹤如命,原本在梅山隐居,不知怎么突然决定出来当官。他本就是朝廷招揽的人才,名望甚高,又颇有才干,不过几年就做了京兆尹。   殷以晏在路边驻马等他们,见筱昭入神听覃重说闲话,便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   第二日到了兰山脚下,已是午后。   “什么人?”一声厉喝把筱昭吓了一跳。   她掀开帘子,就见通往幽谷寺的路口站在数名拿着长矛的兵卫,和她在京城见过的相似,正在盘查路人。   殷以晏说明身份,又有一名幽谷寺带发修行的女居士作证,侍卫才放他们进去。   筱昭看到那位穿素衣头上盘圆髻的女居士,立刻激动喊道:“阿姑!”跳下车飞跑过去。   素衣妇人转身看到她,虽没做声,眼中也有难掩的激动,抱住筱昭,摩挲着她的头。   还是素衣妇人先平静下来,放开她仔细打量着,柔声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幸好现在没事了。”   筱昭问道:“阿姑,我娘可好?她咳嗽好了吗?有没有因为我不见了太伤心?”   殷以晏插言道:“筱昭,你与云姑上车慢慢再说。”   云姑看他一眼,也微笑道:“天暗了风凉,我们上车去吧。”   筱昭随云姑进了马车,想到被盘问的事,又问道:“阿姑,怎么这儿多了这些人?”   云姑叹道:“前些日子皇帝颁下赏赐,派了使者来,得知你被拐走的事,便派人在四周守卫,还在山中盘查。”   她平静说着,留意筱昭神色。   筱昭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皇帝到处给寺院赏赐的事,想不到幽谷寺也有。 第10章 第 10 章 筱昭又问道:“阿姑,我娘呢?她可还好?”   云姑见她一无所知,悄悄从帘缝间看一眼骑马随行的殷以晏,面色和缓许多,握着筱昭的手,道:“你娘还好。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你和殷公子成亲的事。”   “阿姑!”筱昭反应过来“殷公子”是谁,扭身坐进云姑怀里,不说话。   云姑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平平安安嫁给他,你娘和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我舍不得离开你和娘,阿姑,你劝劝我娘,你们陪我一起去吧!”筱昭道。   云姑失笑:“傻丫头,说的什么话,哪有带着娘出嫁的?只要你好生生的,比什么都好。”她还想说些什么,望了望车窗外,抚着筱昭的发,没有再言语。   筱昭有些失望,伏在云姑膝上,想着再怎么劝说才好。又后悔没有先和殷以晏商量。只要他同意,一定有办法让娘和阿姑一起和他们生活。   马车停在幽谷寺门前。筱昭跑进自己和娘住了十多年的小院子,这是她第一次离得这么久,这么远。到了娘住的屋子门口,她反而站住了,不知所措,回头看紧随而来的云姑。   云姑笑着点点头,轻声道:“进去吧,你娘一直惦念着你。”   筱昭一笑,推开门进去。   娘坐在她一贯静坐的阴影里,对着窗外,一身清灰僧衣,手中捻着佛珠。   “娘!”筱昭走过去。   静诫居士缓缓睁开眼,注视着站在她面前的女儿,伸出手,声音隐隐有些不稳:“筱昭。”   筱昭受宠若惊一般,握着娘的手伏进她怀里,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娘,筱昭回来了!”   静诫居士抱着女儿,平静的眼中也起了微澜,然而她很快收敛住泪光,推开筱昭,道:“殷公子呢?”   筱昭听到娘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不由一怔,还未回答,就听娘吩咐云姑:“请他进来。”   殷以晏早已等候在院中,跟随云姑走进屋子:“晚辈殷以晏见过居士。”   静诫居士注视着这个风姿出众的青年,良久道:“殷公子……筱昭就交给你了。你们立刻成亲,越快越好。”   殷以晏点头,道:“我这便回去带人来迎亲,家中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是太过匆促,未免委屈了筱昭。”   静诫居士眼神平静无波:“只要你好好待她。”   二人这一番话,不说筱昭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是云姑也又点意外,但她并没有反对,只是拉住筱昭,示意她不必着急。   殷以晏告辞道:“晚辈这就回去。”   他抬头看了筱昭一眼,转身出门。   筱昭急了,放开云姑的手追出去。   殷以晏走得飞快,她差点追不上,一着急抓着他披风角,道:“你,你这就走了?”   殷以晏木着脸转过身,道:“你见到你娘和阿姑了,我不走做什么?”   筱昭从在山脚下见到云姑起,眼角儿都没从他身上扫过。   筱昭心里一团乱,道:“你留下吃点东西吧?这一路上都很辛苦,你们明日再走也不急啊!”   殷以晏见她慌乱无措,只差要哭了,默了一默拉她近一些:“……我刚才不是和你娘说好了么,我回去带人来迎亲。早点回去早点过来。”   筱昭道:“早一天晚一天也么关系啊,我……我也舍不得这么快离开娘和阿姑……”   “那你不想和我成亲了?”殷以晏扯下她的手。   筱昭立刻又抓回去,把他衣袖抓得紧紧的:“想!可是我也舍不得我娘和阿姑……”   殷以晏道:“以后我带你回来看她们就是,若是她们愿意,陪着你过去住也可。”   “真的?”筱昭眼睛一亮,委屈伤感一扫而空,笑得眉眼弯弯,“好!”   殷以晏后悔自己有些嘴快,扯开她的手,道:“这会舍得我走了吧。”   筱昭又抓住他道:“……你快些回来。”   树荫下细碎的阳光落进她清亮的眸子里,闪闪晃人的眼,带着依恋不舍。   殷以晏抬手想把她揽入怀里,看了一眼小院,拂了拂她的额发,道:“好,等着我。”   云姑站在树后立了许久,悄悄转回屋中,把看到的情形说给静诫居士听,欣慰道:“总算我们没有看错人。他面上冷漠,对筱昭却颇有诚心。之前奴婢还担心他是想利用筱昭的身份……”   “云姑,筱昭没有什么身份,以后她就是殷家妇而已。”静诫居士静静道。   云姑笑了笑,道:“不过,再急也不必这么急呀,筱昭才平安回来,总该好好准备一下。她还未满十五岁,就是寻常人家也总要过了及笄……”   静诫居士坚决摇摇头,道:“云姑,夜长梦多。筱昭不嫁,我就无法心安。”   云姑心中了然,叹了叹气,苦笑道:“也是……”   数十年都安宁的兰山,好端端的,筱昭会突然被拐了去。   静诫居士捻着手中佛珠,面如枯木,闭上双眼默念有词。   筱昭送走殷以晏,又去见了幽谷寺主持和其他比丘尼。她们也是看着筱昭自幼长大的,见她平安回来,很快要成亲,都替她欢喜。   天色已晚,筱昭回到自己屋子,推开窗,暮色匆匆,早已看不清下山的路,山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   “筱昭,来,可看这是什么?”云姑抱着一个匣子进来。   筱昭见是个古旧的樟木箱子,好奇打开,在清淡的屋子,红光四射,她不由轻轻叫了一声。   小心翼翼取出来展开,是一套嫁衣。虽无彩宝装饰,衣领袖口和裙幅的绣纹细腻精美。   筱昭又惊又喜,道:“阿姑,这是哪里来的?”   云姑接过来披在她身上比划着,道:“自然是我和你娘一针一线替你准备的,准备了十年,终于要送你出嫁了。”   云姑欣慰而感慨。   筱昭抚着柔滑的衣料,道:“阿姑,娘在把我许给神医做诊金之前一直为我的婚事担忧吗?”   “诊金?”云姑一怔,听筱昭说完缘由,不由失笑,道:“……那是他诳你的!你娘怎么舍得这么把你许出去?若不是殷老先生,我们也不敢把你托付给他。”   她说着,不禁暗叹,看来殷以晏心里也不是全无芥蒂。只是如今除了他,也没有其他更可靠的人。   筱昭试了嫁衣,又高兴回了家,一晚上喋喋不休和云姑说外面的事。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刚过了丑时,外面忽然传来喧响,并不是寺中比丘尼晨诵的声音。   云姑忙起床,走到窗前一看,只见小院外人影幢幢,火光漫天!   “哒哒哒!”马蹄疾驰,风驰电掣向着幽谷寺奔去。   殷以晏铁青着脸推开小院的门,跟着云姑走进屋子。屋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夹杂在檀香燃烧的烟气里。   “殷公子,居士她……要不要紧?”云姑问殷以晏,她竭力沉静,声音却微微颤.抖。   殷以晏收回给静诫居士把脉的手,道:“急火攻心,才会吐血。”   他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来。让云姑用温水和开,喂静诫居士喝下。   又写了一个方子,药材都是现成的。云姑让来帮忙的小比丘尼去熬药,走到门外与殷以晏说话。   殷以晏面沉如水:“是皇后派的人?”   云姑眼圈微红,沉重地点点头。   来人自称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口称懿旨,说是先帝遗珠流落在此,如今特地来接回宫去,一早天未亮就强行把筱昭带走了。   “居士当时便吐了血,至今昏迷不醒……”云姑忧心忡忡,殷以晏说居士无碍,她现在更担心的就是筱昭,“……她什么都不知道,居士一直不肯告诉她身世。筱昭当时不肯走,还说要等你来,可是那些人……”   云姑又是后悔又是担忧:“……若我早些告诉她就好了……”   殷以晏面沉如水。   就算筱昭知道又能如何?难道太后皇后真会顾念她吗?如果他们怜惜先帝骨肉,也不会到现在才找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云姑如坐针毡。   屋里有动静,是静诫居士醒了,挣扎着要起身。   他二人连忙进屋。   云姑扶静诫居士起来,静诫居士盯着殷以晏,眼睛微微有了些光亮,虚弱道:“殷公子,筱昭她……”   殷以晏沉声道:“居士放心,我这就进京。”   静诫居士缓缓颔首:“筱昭……就拜托你了。”   她靠着云姑,眼神黯然却仍是紧紧看着殷以晏:“一切拜托殷公子,请你保护筱昭,是我造的罪孽,一切有我自己承担。”   云姑听不下去:“贵……居士!”   殷以晏道:“居士不必多想。筱昭是我殷家人,我不会令她受委屈。居士只是一时忧急攻心,只需静养数日便可慢慢恢复。我这就启程,一有消息便会派人来告诉你们。”   静诫居士苍白的面上微微泛起一丝苦笑:“……好。”   山风料峭,树影在暮色中摇曳作响。   覃重将马缰递给殷以晏,道:“刚得到消息,他们已入了临圣城,从水路入京。”   从京城到兰山,也就是三四日路程。从水路走则只需两日。只不过京城附近的水路主要供漕运,私人不得擅用。   殷以晏从幽谷寺出来之后,眼神阴沉如杀,也不多言:“去京城!” 第11章 第 11 章 关雎宫中,偏殿的门无声推开,两名宫女端着漆盘轻悄悄走进来。   正对南窗静静坐着一名少女,眉眼如烟雨,绵绵静默无声。她徐徐转过脸,见是宫女,笑了一笑,便又转回去,依旧望着窗外,落花纷飞。   宫女轻声道:“公主请用早膳。”   一名女官从窗缝隙里看去,细细观察着这名少女。等到一名服侍的宫女出来,她唤住宫女,问她情况。   宫女道:“回芳姑姑话,公主一直很听话,除了学规矩,用膳和歇息,一直都在窗边坐着,也不言语。”   芳茹皱了皱眉,道:“你们跟我一到,先送公主去给太后请安吧。”   柳荫如帐,随风轻拂,清晨湖畔鸟鸣清脆。   水中倒影出一行丽人,中间那位少女在两边宫女的陪伴下,向慈心宫走去。   对面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两位宫妆妇人出现在□□路口,与她们正好遇上。   走在前面领路的女官一看来不及避让,有心要让到路边,那边身着宝蓝蝴蝶穿花裙的妇人已经开口了:“那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芳姑姑吗?”   芳茹忙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荣妃、端妃两位娘娘。”   荣妃爽快一笑,道:“起来吧。芳姑姑这是要去慈心宫?”   芳茹只得道:“是。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奉刚回宫的公主去给太后请安。”   荣妃与端妃相视一眼,抽出帕子掩嘴笑道:“新近陛下封了公主么?我们怎么不知道?”   芳茹有些尴尬。   少女身边的宫女悄声提醒了一句,少女走上前,对两位娘娘福了一福,轻声道:“筱昭见过两位娘娘。”   芳茹飞快扫了筱昭一眼,欲言又止。   两位妃子静了一静,这一回是端妃开口:“既是给太后请安,也不好让太后和皇后等着,你们快去吧!”   等人走远,静妃望着中间那窈窕的背影,叹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样貌,我见犹怜!”   荣妃笑道:“是啊,我都看得忘了眨眼,何止容貌,那气派也不像是山里野地长大的。由她便能想到,她娘该是怎样的天姿国色了,也怪不得有那样的传言……”   “什么传言?”   荣妃乜她一眼,凑近她耳边道:“你会不知道?先帝可不就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最后把命都丢在床上……”   端妃慌得四下里张望一番,道:“你小声些!先帝你也敢议论!”   “怕什么,这儿就是我们俩没有旁人,”荣妃也往四周看看,又感慨道,“这世上啊,什么错都是女人的,女人若长得普通些吧,像我们这等,便只能备受冷落;生得好看了,又成了红颜祸水。唉!”   端妃被勾起心事,苦笑道:“你还是好的,有个女儿傍身,我呢……”   “行了行了,你看看静嫔,有女儿又怎样,躺在病床上还不知能熬几天。更别说我们一道进来七个人,就去了三个。”荣妃打断她的话。   端妃叹道:“也是。这都是命。”   荣妃回头看一眼走远的背影,轻笑一声,道:“皇后一心要做个贤德人,这回为了讨陛下欢心,接回了人,可她自己心里都未必好受。要不然,也不会见了人连两三句话都没说完就打发出来。”   端妃也奇怪,道:“皇后到底怎么想的?她与长公主不睦,就是找了这么一位回来,那也不能与长公主相提并论啊。更别说这事儿太后必定不喜,到底如何安置还说不准呢。就为了贤良的虚名儿,这也太……”   “你不知道,她这是着急呢!”荣妃幸灾乐祸地一笑,指了指南边宫殿的方向,道:“你别忘了,那一位就快要生了,若是个皇子,她就更要慌了。越发要给自己添些好名声。”   “这又何必!不是已经封了太子么?难不成一个小婴孩儿还能威胁得了她和太子?”端妃不解。   荣妃轻笑了笑,也不再说下去,只道:“行了行了走吧,人我们也见过了。早知道就该留在太后那里,兴许还有热闹看呢!”     芳茹领着筱昭刚到慈心宫门口,却恰好遇到皇后凤驾从慈心宫出来。   芳茹忙上前,惊讶道:“娘娘,不是还要给太后请安吗?”   钱皇后淡淡道:“太后今日有些不适,改日再见吧。”   从慈心宫走出一名年轻女官,恭送钱皇后,客客气气补充道:“太后让奴婢传话:一切有皇后娘娘,没什么不妥当;人既然接进来了,少不得有许多事要娘娘费心,近日就不必过来请安了;也请娘娘注意凤体。”   钱皇后听着这些话,面上始终平静。只是眼角瞥到婷婷静默站在一旁的筱昭,立刻厌恶地转开脸,道:“回去。”   芳茹快步跟上,轻声建议道:“娘娘,既然太后不肯见她,不如让陛下见见她?娘娘这一番委屈都是为陛下分忧,陛下知道了也好替娘娘在太后面前……”   钱皇后猛地站住脚,芳茹一惊,连忙低头退后:“奴婢多嘴,请娘娘恕罪!”   钱皇后站了好一会儿,语气平静对芳茹道:“你送公主回去。让她们好生服侍,不得怠慢。”   芳茹再不敢多说,躬身应道:“是,奴婢明白。”   两名陪同筱昭的宫女听到吩咐,面面相觑,筱昭依然静默着。   凤驾刚刚启行,前面忽然跑过来一名清道的小内侍,见是钱皇后一行,忙跪下高声道:“娘娘,陛下驾到!”   芳茹正恭候凤驾先行,听到这一声通报,不由一喜,再抬头看钱皇后,却发现钱皇后面色一变。   看到路旁恭迎圣驾的皇后,皇帝抬手让皇后平身,面上淡淡的:“皇后平日正应该多来太后这儿看看,太后年纪大了,多想想如何让她老人家高兴。”   皇后平平板板答:“是,臣妾记住了。”   皇帝不悦,抬头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人,道:“皇后记得就好。你擅自派人去幽谷寺……”   他猛然顿住,盯着站在众人后面似曾相识的窈窕身影:“兰……难道她就是……”   他飞快扫了一眼皇后,眼睛错也不错看着筱昭,唤人将她带过来,对皇后不满道:“你把人接回来了怎么不带来见朕?”   钱皇后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垂着目光并不答话。   芳茹心中惴惴,见皇帝目光扫向她,忙上前解释道:“陛下,娘娘担心陛下政务繁忙,因而不敢打扰。先安排女官教……公主规矩礼仪,这只有数日,所以……”   皇帝随口“嗯”了一声,看着被带到面前的筱昭,亭亭玉立如空谷幽兰,纤柔而风轻云淡,行了福礼,道:“民女筱昭见过陛下。”   芳茹心中着慌。   皇帝见她举止优雅婉约,有些意外,扫一眼芳茹,道:“……你叫筱昭?”   又问是哪两个字,道:“这名字是……是你娘给你起的?”   筱昭点了点头,轻轻抿嘴,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皇帝“哦”了一声,目光胶着在她脸上,眼中隐约有几分怅然,半晌道:“这个名字好……你娘可好?”   筱昭默默点了点头。   皇帝若有所思看向皇后。   钱皇后却始终一语不发,侧过脸看向远处,神情木然和冷漠。   还好皇帝并没有怪罪任何人,只长叹一声,细细问芳茹给筱昭的安排,然后才去给太后请安。   临走对钱皇后道:“这件事让皇后费心了。”   芳茹大为欣喜,道:“还是娘娘最知陛下心意!这下好了,陛下肯定会在太后面前为娘娘说话的。娘娘不必再担心了!”   钱皇后冷冷盯着筱昭,手中的帕子松了紧紧了松,最后转过紧紧绷直的背,道:“回宫。”   短短数日,宫里都传遍了,皇帝对素未谋面的皇妹很是重视。不仅多次赏赐,还仔细过问她的住处和起居。   皇后把筱昭安置在关雎宫的偏殿。在筱昭住进来之前,这儿已荒废多年。   如今经过打扫和精心布置,和原来大不一样。   正对着偏殿的地方,新栽了一棵花树,碗口粗的树干,枝叶婆娑,更给殿中添了生机。   真正让这里热闹起来的,是皇帝的重视。   皇后把人接回来好几日,宫里一直静悄悄的,都当做不知道关雎宫多了一个人。毕竟太后不见,皇帝也未发话,大家心态不一,便默契地保持观望。   没想到峰回路转。皇帝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妹这般有心。两天里三次赏赐,还亲自去关雎宫看她。   又有人说这都是皇帝与皇后约好了的。皇帝在去给太后请安的途中“偶遇”皇妹,也就不算是违背太后的心意。皇帝也好对皇妹施以善意。   这些,都是荣妃的女儿燕无忧告诉筱昭的。   她听荣妃说筱昭生得如何出色,背着她娘自己跑到关雎宫来看。   恰好这时候皇帝驾到,看到她,道:“你们虽辈分有别,年纪却相仿,多多相处,这宫里有什么不清楚的,筱昭也可问无忧。”   燕无忧得了皇帝那番话,就像是领了圣旨,几乎是天天往筱昭这里来。 第12章 第 12 章 燕无忧道:“你知道吗?这还是我出生以来,父皇头一次对我这么好呢。以前的赏赐,都是皇后娘娘按例送到我娘那里,大家都一样。不像这次是父皇亲口指给我的。”   燕无忧说这话,是因为皇帝还专门另点了几匹新贡料子给燕无忧,道:“正好你也一道做衣裳。”   筱昭听她这么说,一双黑亮的眼睛轻轻看燕无忧一眼,笑了一笑,道:“你若喜欢,拿去就是了,这么多我也用不着。”其余的话,就没怎么多说。   燕无忧也不介意。      两人相处,多半时候都是燕无忧说,筱昭静静地听。   燕无忧长得像荣妃,圆脸圆眼睛,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润,说话也爽利:“我怎么瞧着你越来越瘦了?可是教规矩的嬷嬷折磨你了?”   筱昭摇头:“……没有。”   “我想着也不会,有皇后娘娘看着,又有父皇重视,你又是这么叫人怜爱的样子,有谁会欺负你?”燕无忧从盘子里取了一块点心吃。   旁边服侍的宫女欲言又止。   燕无忧斜了宫女一眼,示意她到门边站着。   筱昭不喜欢人服侍,这屋里就她们两个了,燕无忧道:“你放心,皇后娘娘还指望你帮她呢,自然不会对你不好。你知道她为什么把你接回来吗?”   筱昭转头静静看她。   “你知道奉华长公主吗?就是你的姐姐,也是父皇的姐姐。”燕无忧见筱昭有反应了,神秘兮兮凑近一点,道,“她和皇后关系不好。可她是皇祖母生的,皇祖母对她言听计从!”   “她们还有旧怨。长公主想和皇后结亲,把女儿嫁给太子,可皇后不愿意。听说父皇立太子,长公主还反对过呢。皇后娘娘把你接回来,就是想讨父皇高兴。”   燕无忧看筱昭眸光闪了闪,低头不语,又道:“可是你要小心长公主呀,还有皇祖母,一直都不肯见你。你呀,现在什么封号都没有,和奉华姑母没得比……”   “二公主……”门边站着的宫女嗫嚅着,朝外看一眼,“娘娘来了……”   说话间,荣妃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先对着筱昭赔笑:“二长公主别见怪,无忧这孩子就是嘴没遮拦,缺心眼,她说的话你随意听听,只当解闷儿了。”   说着让燕无忧跟她回去。   燕无忧不肯,道:“娘,我这是在关心小姑姑!”   又对筱昭道:“小姑姑自个儿好好想想。你瞧我,人人喊我公主公主的,可我其实根本没有封号,除了我娘这边的人,其他宫里的还不知怎么背地里笑话呢!”   她没说完就被荣妃硬拉出去了。   荣妃一路拎着她回了春晖宫,抓起拂尘打她,气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糊涂虫!你以为你说的话没人知道!你这要是有个好歹你要我怎么办?”   燕无忧没想到这回荣妃是真打,不提防就挨了几下,疼得“哎哟哎哟”叫,忙抓住拂尘:“娘,真疼!你别打了,我说什么不能说了?”   荣妃见她疼得脸都红了,手放下来,余怒未消:“我就担心你胡说,这才不放心跟过去的!你父皇让你陪她,你就坐着就是了,不要多话!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   燕无忧不以为然,道:“娘,你怕什么?我心里都有数。皇后把筱昭接进来,不就是为了对付长公主吗?说不定她还高兴我替她把话说出来了呢!”   荣妃怔了怔,拧女儿一下,道:“你少自作聪明!你就是想讨好皇后娘娘也不能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得罪了长公主,你以为皇后会帮你?”   “我才没指望皇后娘娘呢!她自己有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哪里会把我看在眼里?”燕无忧龇牙咧嘴揉着被拧痛的手臂,“我帮小姑姑,就是不能讨好皇后,至少也能让父皇看到我,让小姑姑替我说说话吧?”   荣妃又怔住了,惊异地看着女儿,眼圈一红,坐下抽帕子。   燕无忧走过去:“娘,你这是怎么了?”   荣妃别开脸,长叹一口气道:“是娘没用,连累你什么都没有,还要你自己……”   “娘!”燕无忧搂着荣妃脖子,嘟嘴道,“我那话都是说给小姑姑听的!我才没当回事呢。”   “我就是看不惯大姐姐高高在上的样儿,都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她就什么都有,我们就不如她?父皇也没有多喜欢她!我怎么就不能试试?”   荣妃抚着女儿的手,劝道:“无忧,皇后娘娘不喜欢心太大的人。再怎么样,等父皇给你定好亲事,出嫁的时候你也一定会有封号。这宫里凡是太聪明太好强的……都没有你娘顺顺利利……”   燕无忧不忿,道:“可是这么下去,我能有什么好亲事?都是皇后安排,她当然只会想着她女儿!”   荣妃又忍不住生气,拍她一下:“这是你个女儿家该说的话?那你就指望那个人?你看她柔弱无知的,自身都难保!”   燕无忧不同意,道:“娘,我觉着小姑姑是个心里有数的,别看她不说话,心里都清楚呢。要不然,她也不会不搭理其他人,单肯与我说话,还能让父皇开口叫我多陪她。”   荣妃不信,道:“你哪会看人?就瞧着现在,太后气病了,始终不肯见她,她就别想指望陛下给她封……”   “娘娘!”一名女官快速走到门口,禀报道,“太后那边有人往关雎宫去了。”   荣妃和燕无忧都是一愣。燕无忧跳起来要往外冲,荣妃一把拉住,喝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荣妃吩咐人好生看好了燕无忧,又到端妃那儿和她约了,一道往太后那里去。   行到半路,就见慈心宫方向过去一行人。为首一群人中有一个十分眼生,却又让人第一眼便看到他。面如冠玉,姿容卓绝,气质出俗,在一众贵族子弟中也犹如鹤立鸡群。   香炉中青烟袅袅,内室里静寂无声。   一炉香快要燃尽,太后身边的肖嬷嬷悄声提醒:“……太后,殷以晏已经来了。”   太后“唔”了一声,并不发话,只微微张开眼睛,看向垂帘外站着的身影。容颜俊秀,翩然玉立,等得再久也始终是从容淡然的神色。   太后就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和目的,也由衷要赞一句“好人才”。   肖嬷嬷瞧着太后神色,先出来命人看茶,笑道:“殷大夫名不虚传,太后这两日夜里睡得好多了。只是饮食上还有些不大好。”   殷以晏听到夸赞,还是神色淡淡的,却也有问有答道:“太后心中郁结,脾胃不和,难免食欲不开。”   “可需用什么药?”   殷以晏微微欠身,道:“草民总要见过太后,才好知晓。”   “让他进来吧。”太后终于开口。   殷以晏把脉,看了太后的面色,道:“太后一切都好,只需要继续让医女按照草民说过的方法推拿按摩,调理好睡眠,凤体自然恢复生机。”   肖嬷嬷又问:“可需用什么药?”   殷以晏道:“太后无疾,只需调理脾胃,药疗不如食疗。草民这便写几个膳方,请嬷嬷交给御厨照做。”   说着取纸笔写药膳方子。   太后与肖嬷嬷对视一眼。   太后道:“哀家觉着身体不适,你却说哀家无疾?这意思是哀家没病装病了?”   殷以晏似乎并未觉察太后语调中的怒意,放下笔起身道:“太后可听过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   太后微一皱眉。   殷以晏道:“相传越人秦扁鹊医术高明,他仅凭观面色,就知道蔡桓公有疾。这本来只是小恙,几副汤药就能治好。可蔡桓公讳疾忌医,病情一日日加重,却屡劝不听。等到病入骨髓,无药可救,蔡桓公再去请扁鹊,为时已晚。”   “这一种是讳疾忌医造成病情延误,回天无力;还有一种,便是无病呻.吟,导致心力郁结,气血败坏,长此以往,无病也有病了。”   殷以晏毫不在意太后越发难堪的脸色,道:“御医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能开的也只有太平方。然而是药三分毒,太后脾胃虚弱,无力消解药性,长期郁积难免会对凤体造成损伤。”   肖嬷嬷一听忙道:“那可如何是好?太后的确是凤体有违。”   殷以晏道:“太后只是长时间卧床不起,心情不好,故而委顿不济。不如多走动走动,气血运转,放开心境。太后凤体贵重,又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太后如此自毁?”   肖嬷嬷看一眼太后,不再言语。   太后咳一声,轻轻一笑,斥道:“好一张会说的嘴!怪不得寿安向哀家举荐你。说吧,你若治好了哀家的病,想要什么奖赏?”   殷以晏缓缓上前,拱手道:“太后心如明镜,草民所求,太后早已知晓。”   太后讶异看着他。   殷以晏道:“奉华长公主岂会让不明身份之人来为太后诊病?以晏的事,想必太后全都清楚。”   太后审视着他,道:“你果真是为了……那个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朱鹤点赞上一章:啧啧,鹤立鸡群,这个形容用得多好啊! 殷以晏冷:我不喜欢鹤。 陶光怒:我们也不是鸡! 王冲扶额:…… 第13章 第 13 章   “是。”殷以晏语气淡然,回答却毫不犹豫,“静诫居士将筱昭托付于我,她就是我殷家人。本来就要成亲,却没想到她突然被接入宫中。”   “所以你本来最不愿与我皇家人打交道,却为了她入宫替哀家治病?”太后缓缓说着,一边摇头,“殷吉那样端方的人,会有你这样的孙儿?哀家不信。”   殷以晏不紧不慢道:“太后信不信以晏不重要,以晏只想请求太后宽容筱昭,令她免在宫中受池鱼之殃。”   太后诧异道:“你不是想让哀家把筱昭送出宫?”   殷以晏道:“以晏自然求之不得,只是这无疑是痴心妄想。以晏不愿太后为难。”   太后听到这话沉默了。   的确如此。如果她能将筱昭送出宫去,就不会让她进宫,也不用托病不见人了。   “太后,筱昭涉世不深,心地善良,性子柔弱胆小,恳请太后包容。”殷以晏又道。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问:“筱昭的娘怎样了?”   殷以晏沉默片刻,道:“……静诫居士时日无多。”   太后亦沉默,良久之后道:“钟世子的腿疾,你要好好替他治。”   “太后,人已到了。”   宫女掀开珠帘,玉珠脆响,筱昭低头走进屋子,就见上首华榻上坐着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妪。   “筱昭拜见太后。”   太后仔细打量着被宫女打扮一新的筱昭。   她微微垂着头,发如墨玉,肌肤如雪,五官玲珑秀丽,站在那儿娟静如画,平心而论,与殷以晏不失为一对璧人。只是想到她的娘,太后心里又隐隐不舒服。   她挥了挥手,肖嬷嬷忙把筱昭请了出去,却转了个弯进了里面。   “请跟奴婢这边来。”   筱昭按下心中的疑惑,跟着肖嬷嬷往内室走去。到了一处垂着帘幕的房间门口,肖嬷嬷示意她自己进去。   筱昭心中忐忑,捏紧袖子掀开帘子,就见那屋子当中站着一个人。   “神医!”筱昭看清是谁,眼眶便红了,抬脚要过去,又忽然脸色一白,顿住了。   殷以晏满心等着她跑向自己,却看她站在门口呆住了,要转身出去又似乎舍不得,要走过去又似乎心有顾虑。   殷以晏觉着心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黑着脸扯她进屋,将门一摔,凉凉道:“怎么的,成了公主便不认得我了?”     筱昭冰凉的手被他温暖的手握住,闻到他身上那令她魂牵梦绕的药香,手一松,“当啷”,有什么掉在地上。   她伸手紧紧抱住殷以晏的手臂,头也靠上去,慢慢儿脸埋在他左胸前。   殷以晏低头看,地上是一枚金簪,簪子柄首被磨过,泛着尖利的光。   他要说话,筱昭紧紧抵着他的胸口,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唯恐一松懈殷以晏就跑了似的。   殷以晏拢住她单薄的肩,带她坐下,胸前热热的,他一腔不满都没了,嘴还很硬:“……方才不理我,怎么现在又这么样儿?”   细小的泣声飘上来,又被竭力压抑住,化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   殷以晏什么埋怨也说不出来了,将她搂在怀里,小小一个人儿,小小一个身子。   殷以晏皱眉:“……怎么瘦成这样?”   他托起她的脸,仔细看,看她下巴颌儿更尖了,两只雾蒙蒙的眼睛快占了脸的一半,气道:“之前好不容易养好了些——是不是胡思乱想,不好好吃饭睡觉?”   筱昭哽咽:“我,我怕我会连累你,又怕你不管我了……”   殷以晏道:“你是我殷家的媳妇,我会不管你?”   “可是,她们说,以后我就必须待在宫里,如果我做错了,娘会受连累,还有你也……我不想害了你……嬷嬷教我规矩,说我若是做的不好,惹人笑话,我娘也会被人笑话,还会被太后责罚……”   “我也想着你会来救我,就像那时候一样,我一睁开眼,你就站在窗外。可是这里不是别处,宫里到处都是守卫,你怎么进得来呢……”筱昭越说越多,语无伦次。   “……这宫里和宫外不一样,我没有办法可想。如果我跑了,他们就会去找你,你也会被……我想你来,又怕你被……我不要做什么公主!我只想回家!我只想和你,还有娘,还有阿姑在一起……”   殷以晏任她喋喋说着,揉捏着她渐渐回温的手指,抚着她瘦薄的背。   等她慢慢停住了,殷以晏托起她的脸,斩钉截铁道:“你记着,以后谁说的话都别信,只听我的。”   “这是皇宫又如何?”殷以晏扫一眼四周,轻笑一声,捧住她脸,轻声道:“你想做公主就会是最尊贵的公主,你想回家我便带你回家。没人拦得住我。”   筱昭眼睛瞬间恢复了神采:“真的?我想回家!你会带我回家?”   殷以晏微微眯了眯眼:“你不相信我的话?”   筱昭连忙摇头,又赶紧点头:“信,我信我信!”   说着破涕为笑,便如雨过天晴,整个人都灿烂明媚起来。   外面肖嬷嬷轻轻咳了一声,道:“殷大夫,时候不早了。”   听到肖嬷嬷的声音,筱昭又记起方才的担忧:“你是怎么进来的?”   殷以晏捏着她的手,简单道:“太后请我诊病。”   筱昭就信了,又问道:“我娘和阿姑可好?”   殷以晏道:“她们都无事,是你娘让我来找你。”   筱昭并不知道她被带走后静诫居士吐血的事。   筱昭彻底放了心,只是知道这就要分别,揪着他的衣服,又不说话了。   殷以晏捡起地上那枚金簪,训她:“宫里不同别处,你藏着这个,若是被发现了,以为你要弑君,你可知道会怎样?”   筱昭脸一白,呆了呆,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想着万一不好,我就自己……”   殷以晏眼神一沉,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   他不喜欢方才说话那一瞬间她的神情,像极了静诫居士。   他抱住她,在她耳边道:“记住,你是我殷家媳妇,不许自作主张!好生吃饭睡觉,等我接你回家。”   殷以晏手一收,将那枚金簪捏成了一团金疙瘩,丢到一边,道:“这个太俗气不适合你,等我替你寻好的来。”又给她一大袋金银锞子,让她打赏用。   筱昭听话地接过来,也凑近他耳边,道:“她们说皇后是想对付长公主才接我进来的,你为太后诊病,也要小心被牵扯进去了。”   殷以晏意外,挑眉看着筱昭。   筱昭怕他不信,忙道:“这和普通百姓是一样的,有时候大姑子和娘家媳妇吵闹,公婆都没办法呢。还有地主家的妻妾,都会争来斗去。闹大了,旁人被冤枉牵扯上可就冤枉了。”   殷以晏失笑:“你从哪儿听来的——又是云姑说的,还是那些来敬香的村妇?”   “都有。那都是真事儿!”筱昭想着殷以晏只会治病,这些事儿他必定是不知道的,生怕他会受骗。   殷以晏本来打算提醒她几句,听她说的话,又见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公主”身份,便不多说,勾起她脸边上一绺发挽到耳后,捏捏她下巴,嫌弃道:“你好生儿吃饭,好好睡觉。我们殷家可不要太瘦的媳妇。”   筱昭睁着乌溜溜一双眼睛,认真点头。   殷以晏满意了,又细细嘱咐一些事,才把筱昭交给肖嬷嬷。   筱昭一步三回头,跟着肖嬷嬷回了太后那里。   太后身边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陪她说话,面容秀丽,衣着精致,气派不俗。   那少女看到筱昭,静静打量了一番,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叹,继而眼神一变,昂起下巴道:“你就是殷神医未过门的媳妇儿?”   肖嬷嬷向筱昭介绍道:“这位是寿安郡主,奉华长公主之女。”   筱昭听到奉华长公主,微微一怔,看向太后。    宫门外,靖海公世子王冲和荡寇侯世子陶光刚刚送走殷以晏。   陶光道:“要我说,咱们就不该这么快答应帮殷以晏的忙,趁机拿捏拿捏他,也让他着着急,省得总是一副了不得的样儿!”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他深觉惋惜。   王冲看他一眼,道:“你那点出息!我们是要结恩不是结仇,如今二郎的病还要指望他。再说,那殷以晏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你这会儿出了口气,还不知道今后怎么被他算计呢!”   虽然钱家严加隐瞒,可皇后娘家亲戚算计人家媳妇的事还是慢慢漏出了风声。王冲陶光有意打听和殷以晏有关的事,自然没有不知道。   说到这个,陶光也有些佩服殷以晏的勇气:“论起来他也就是个大夫,敢这么落皇后的面子。”   王冲道:“此事应该不是皇后的意思。”   “那打狗也要看主人啊。”陶光嬉笑道。   王冲微微皱眉,扫一眼四周。   宫门外一片空旷之地,方才来献殷勤的内侍们也被他们打发走了。   王冲正色道:“以后少这么口没遮拦,你也是要成家的人了。”   “是是是。”陶光随口应着,看着王冲那太过老城的样子,道:“你也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伯父在南海边又立下大功,朝廷可是越发倚重你们王家了。”   王冲面色淡淡,不接话。 第14章 第 14 章 “冲哥哥!”寿安郡主从宫里出来,欢喜地跑向二人。 “冲哥哥光哥哥,你们等久了吗?殷神医呢?”   陶光惊讶道:“咦?你也叫他神医?”   王冲微微一笑:“看来太后的病已好了。”   钟翎嘴硬道:“皇外祖母她老人家身体一向挺好,这都是为我娘着急才急出病来的,本来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殷以晏的确有点本事吧。他人呢?”   王冲道:“殷神医还有要事,先告辞了。他说只等你哥哥回到京城便可诊病。”   钟翎道:“这还差不多!我可是为他的事在皇外祖母面前磨破了嘴皮子。娘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怪我自作主张。”     是她向太后举荐的殷以晏。而她肯举荐,是因为王冲的劝说。   王冲笑道:“你娘知道你是为了你哥哥,不会怪你的。”   钟翎点点头,道:“希望如此。他不是还给燕无双治过病?想来是有些本事。若哥哥腿疾能好就太好了。”   她望向天际,眼里闪过豆蔻年华不该有的忧虑。   陶光伸手在她眼前一晃,道:“嗨,你看到殷以晏的小媳妇儿了?如何?”   钟翎扭头白他一眼,道:“生得果然不错,倒也配得上殷以晏。”   钟翎见到筱昭时心中隐隐有些不屑,想着她在那山中野地里长大,又受皇后蛊惑,还不知道怎么看待她和她娘呢,故意抢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却没想到筱昭看着柔弱娇怜的样子,举止却是不卑不亢。既没有在太后面前卑躬屈膝,畏畏缩缩;也没有自恃“皇妹”的身份狂妄摆架子。中规中矩行过了礼,便静静站着,面容淡定,气派大方。   反显得自己有些没气度,钟翎想着便有些气闷。   陶光道:“她就没有哭哭啼啼求你什么的? ”   钟翎摇头,不想多说,道:“我想着你们还在等我呢,先走了。回家给娘和哥哥写信。明儿再来陪皇外祖母。”   慈心宫中,肖嬷嬷送走寿安郡主,转回来见太后脸色不好,劝道:“太后还当遵殷大夫嘱咐,莫要太耗心神。什么都不如太后凤体要紧。奴婢说句不当的话,便是长公主,也要指望着太后呢。”   太后叹气,道:“我都知道。若不是为了奉华,我也不必如此了。她婚姻不顺,只有一子一女,偏偏云儿又……唉!”   肖嬷嬷道:“只盼这位殷大夫真能妙手回春。”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细瓷瓶,道:“殷大夫兴许真有些本事。上次他一看便知奴婢有眼疾,送的清目玉露丸,奴婢用了两次,就觉得眼里的火气消了些,看物也清楚多了。”   太后欣慰道:“是么?那就好。他把方子也给了你,就交给太医署照着方子配吧。”又叹一口气,“我这快入土的人,如今身边可少不了你。主仆几十年情分,有些话啊,我也只能与你说说。”   肖嬷嬷忙道:“太后还有享不尽的福呢。皇上孝顺,长公主就更不必说。”   太后微微摇头,感慨笑了笑。若说福气,她也知足了。可皇帝不是亲生的,也不是她亲自抚养长大,孝顺归孝顺,说到母子情,总是薄了些。   肖嬷嬷察言观色,又道:“奴婢先前也去关雎宫瞧过,这位筱昭姑娘仪态虽说不上气派,却也颇为得体,并不是短短数日那些礼仪女官教得出来的。方才她与寿安郡主相见,也知道进退。”   肖嬷嬷说到这个,太后也点了点头。   筱昭冲淡了她对她娘的厌恶。最重要的,皇帝对这个皇妹有顾念之情,与其让她受皇后利用,不如拉拢过来。   荣妃和端妃在慈心宫外看到寿安郡主和靖海公世子、荡寇侯世子等人,便立刻熄了看热闹的心,打道回府。   没过多久,慈心宫却来传,太后召她俩过去。   进了慈心宫拜见太后,荣妃满面笑容道:“太后气色瞧着好多了。这真是阿弥陀佛!”   太后道:“你们有孝心,哀家都知道。筱昭刚进宫,皇后又是个忙的,你们位份在其他人前头,也当为陛下分忧,多照应她些。”   她话说得没有什么感情,却足以让荣妃端妃心里都是一惊。   太后之前召见筱昭,现在又这么替她说话。   这是太后妥协了?可为何不直接请皇后过来,而是叫了从来不管事的她们两个?   荣妃端妃顾不得多想,连忙恭恭敬敬应下。坐不过一会,太后露出倦意,她们连忙告退。   两人一路上左思右想,越想越心惊。   只不过,既然太后有话,要她们照应筱昭,她们怎么也要做做样子,便转身拐到关雎宫。   远远就听到燕无忧的声音:“小姑姑,你见到太后了?”   一个柔和而细嫩的声音道:“是啊。太后赏了点心,给。”   短短几个字,却也听得出声音里的轻松。   燕无忧毫不客气接过来,道:“太好了,我就喜欢这个!”   筱昭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所以给你留着。”转头看到荣妃和端妃,起身相迎:“荣妃娘娘,端妃娘娘。”   荣妃和端妃连忙回礼,互相让着坐下,瞧着筱昭,心里都不禁有些惊讶。   之前几次看到她,虽然容颜出色,人却像是广寒宫里的仙子,清淡冷漠;又像是离了土和水的花,美是美了,却少了些鲜活气。   而面前的筱昭,依旧是不多言语,含笑间神色有淡淡疏离,可身行轻盈,目光灵动,整个人就如雨后娇艳初绽的芙蓉花,让人见了挪不开眼。   这都是见到太后的缘故啊。   荣妃和端妃对视一眼,纷纷说些关心的话,筱昭含着笑静静地听,让她们有心多问几句,也不知怎么开口。   燕无忧两下里看了看,问道:“小姑姑,我娘说太后除了你还见了其他人,都是什么人?”   荣妃见她说得直接,暗骂她鲁莽,才要阻止,筱昭已经说了:“太后身体不适,所以请了殷神医来诊病。”   荣妃和端妃对这事也略有耳闻。   太后近来身体欠安,太医署的人一筹莫展,开的药大同小异,也没有什么效果。   奉华长公主得知之后,荐了民间大夫入宫,听说外面人称“神医”。宫里人听了只当是笑话。   别说太后这病是心病,就是真有病,太医都治不好,还有什么人能治好?   燕无忧又问了:“殷神医是个什么人?”   筱昭顿了一顿,微微害羞又满心欢喜,道:“是我的夫君,娘早就给我们定亲了。” 荣妃和端妃顿时怔住了。   通往京城的大道上,一行马车缓缓行驶。   “咳咳……”车中传来一阵轻轻的咳嗽。   正小声说话的小仆停下,担心地看着斜卧在车榻上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取丝帕擦了擦嘴,轻声道:“继续。”   小仆道:“是。如今宫里都在传,说太后听了那郎中申诉,心怀怜悯,对入宫的这位……这位姑娘……”   “公主。”   “是,对这位公主也多加照顾,特意嘱咐各宫娘娘也多关照。”   年轻公子闭眼揉了揉前额,又咳了几声。   一名丫环在车帘外道:“世子,您该喝药了。”   小仆转身出去把热气腾腾的药盅端进来。   年轻公子倚着卧枕闭目养神,小仆堆起满面笑容,道:“世子,这是止咳的药。”   “……拿过来吧。”   年轻公子一口喝尽了药,道:“小福,你叫人回府报个信,就说我快到了,替我准备……”   清脆的马蹄声踏踏而来,紧接着一个娇亮的声音道:“哥哥!”   小福喜道:“世子,是郡主!”   钟云怔了怔又一笑,点点头,还没开口,帘子唰的拉开,钟翎满面惊喜地看着起身的钟云:“哥哥,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   钟云无奈一笑,道:“你这意思,难不成我会诓你不成?”   钟翎噘嘴,道:“你哄过我好多次了!每次说回来回来,然后就寻了各种理由,就是不见人影儿!这回若不是娘亲自去催你,你也未必会回来呢!”   钟云笑道:“我不过是随意各处去走走。母亲还没到家吗?”   钟翎道:“还没有。来信说还有一日就到了。都是你瞒着我们乱跑,害得娘跑了个空。”   奉华长公主亲自去接儿子,却没想到儿子没在山庄里。钟云接到信,直接返回,反而快一些。   钟云哄她:“好了好了,都是哥哥的不是。”   “你们兄妹叙话老半天了,寿安,让我们也说几句行不行?”陶光在外面嚷道。   钟云一笑,让小福打起帘子,道:“冲表哥,陶二哥你们也来了?该替我劝着翎儿些。”   陶光道:“还说呢,得亏我们拦着,不然她前两日就要出城接你去,唯恐你又跑了!”   王冲看着钟云微笑,道:“看你气色还不错,路上可还好?”   钟云也笑着点点头:“还好。见到你们也正好,我正要让人报信,一会我先去宫里给皇外祖母请安。”   三人一愣,钟翎道:“哥哥,你还是先回家休息休息,明儿娘回来了一道去正好。”   王冲也劝道:“是啊,我们知道你今日到,已和那位神医约好了,一会到府里,正好给你把脉。” 作者有话要说: 钟云:大家好,我是本文的男主,肤白貌美,妥妥一枚小鲜肉,将和女主有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不伦之恋,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 殷以晏:我看你不是腿有问题,而是脑残! 第15章 第 15 章 钟云垂眸笑了笑,道:“多谢两位哥哥费心。只是皇外祖母也一直挂念我,听说她老人家近来身体不适,我既然回来了,也该先去请个安才是。至于治病的事,反而不急在一时。”   他掸了掸衣服下摆,端坐着垂下的双.腿在衣裳下瘦弱得看不到一点形状。   三人都是一静,还是王冲先笑道:“也好,先进宫请安,也好让太后老人家安个心。我让人跟神医说一声,请他晚些再过来,等你出宫回来。”   钟云笑着点点头:“有劳冲表哥。”   钟翎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只是依依不舍送钟云入宫,转回来才对王冲道:“我本来想跟哥哥说,那位神医一定能治好他的腿,可是,又怕最后哥哥失望……”   这话就连陶光都觉得不好接,他支支吾吾看向王冲。   王冲道:“翎儿你也不要太过着急,还是等殷神医看过再说。殷神医既然答应了替阿云治病,想来总有几分把握。”   陶光忙附和:“是啊是啊,先看了再说!”   暮春初夏,新荷初绽,柳枝蓊蓊郁郁如绿云垂在湖畔。   “公主,这个就交给奴婢来拿吧。”身后一名婢女追上筱昭,简直是从她手上抢过匣子。   筱昭见她一脸不安,想起宫里的规矩,便也从善如流,抱歉笑道:“夏露,对不住,我又忘了……”   “是奴婢失礼。”叫做夏露的宫女退后两步。   筱昭道:“我们直接去太后那里吧。”   “是。”   筱昭从僻静的湖畔走过去,徐徐凉风吹来,令人惬意。放眼望去,不由喜道:“那儿有荷花!昨儿还没有,今天就开花了,我们去看看。”   筱昭往那边去,远远见湖边坐着一个人,立刻停住脚步:“算了,我们待会再来吧。”   夏露跟着往回走了两步,回头疑惑地看着那人,忽然惊叫了一声。   筱昭转头,就见湖边那坐着的人正向坡下滑去,眼睛看见时,那背影已经矮了一半。   筱昭拔腿便往那里跑去。   夏露要喊住她,却又立刻闭上了嘴,踌躇着跟上去。   筱昭冲到那人面前,就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坐在一张带着轮子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已是吓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眼看着离湖水越来越近,筱昭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冲过去拉住那少年的手臂,拼尽全力往相反的方向带。   那个少年被她拉起来,两人一起倒在地上,筱昭忍痛抓住旁边一丛花树,才止住了两人的滑落。   少年被筱昭护在远离湖水的一边,先起身,欲要抬手,发现手还被筱昭紧紧抓着。   筱昭松开他,忍着疼坐起来,问道:“你有没有事?”   少年看着她眼中的关切之意,又见她手上几道划破的血口子,目光微微一闪,摇了摇头,虚弱笑道:“谢谢你救了我。”   筱昭见他没事,展颜一笑,站起来拍拍衣裙上的尘土,道:“你坐的什么椅子,怎么这么危险?”   那少年依旧坐着,笑看着她,并不起来,筱昭奇怪,伸手去拉他。   “世子!”站在坡上的夏露叫了一声。   “世子?”筱昭惊讶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   那少年微微笑着,把手放到筱昭手里。   与此同时,一群随从也都跑了过来,为首的小仆哭丧着脸,道:“世子,您怎么躲在这儿?”   夏露看着一群人涌过来,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低头退到一边。   那群侍从扶起少年,为首的小仆指挥人把他抬到坡上等候的软轿上,又让人打捞滑进湖中的轮椅。   筱昭跟着上来,看了看轮椅,又看看坐在软轿上的清秀少年,忽然醒悟道:“你是奉华长公主的那位世子?”   钟云闻声,眼底滑过一丝冷意,看向筱昭微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筱昭看了看他雪白衣袍遮盖下露出的鞋子,声音低了低:“因为你的腿疾……”   小福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忙出身:“世子,太后还等着……”   “你知道我有腿疾?”钟云的声音里毫无情绪。   “嗯。”筱昭点点头,怕他伤心,忙道,“你别急,神医一定能治好你的腿。没有他不能治好的病!”   小福差点跳脚,几乎哀求道:“世子,咱们走吧……”   钟云半天没吭声,目光扫过筱昭的手,雪白的手背上,一道鲜红的血痕蜿蜒而下。   “……你的手受伤了,跟我一道去太后那里,让人包扎一下。”钟云道。   筱昭抬手一看,才觉得刺痛,不由“嘶”了一声。   夏露忙过来扶住筱昭:“公主,您要不要紧?”   筱昭摇了摇头,见她脸色发白,笑道:“没什么事,上点药就好了。”   钟云看了夏露一眼,命人再备一个软轿。   筱昭欲要拒绝,却还是拗不过钟云,只好坐了。   钟云道:“你救了我,难不成还让你走着过去?”   筱昭刚要说“走着也挺好”,一眼扫到钟云的腿,把话咽了下去,道:“……多谢世子,我正好也要去太后那里。”   两人并轿而行。   钟云随意问道:“你要去皇外祖母那儿,怎么从这里走?”   筱昭笑笑,道:“……我就是随便走走,这儿人少,风景也好,总比呆在关雎宫里强。”   “为什么?”钟云又问。   筱昭这次却不回答了,笑了一笑。   钟云顿了顿,也叹息一笑,歉然道:“……是我问得唐突了,你我只是初次见面,虽然我已猜到,你就是我的小姑姑……”   筱昭诧异,见他虽是笑着,眼神却黯然失落,那张略微苍白的脸说不出的可怜,不由道:“是我……我不喜欢许多人到我那儿去。她们说的话有些我也不懂,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说错话,若是总不吭声,也不好……”   “……去太后那里,大家自然都是陪着太后说话,我只静静坐着就好。”筱昭轻轻说着,很快又笑起来,“太后对我很和气,肖嬷嬷也很好。上次说到素点心,我做了一些,正要带过去呢。”   “是吗?”钟云这回笑得开朗一些,眉眼间的忧郁之色一扫而去。   筱昭点头,轻快道:“嗯,一会你也尝尝吧!我做的没有阿姑好,你别嫌弃。”   钟云笑着,目光淡淡看着筱昭,突然问道:“其实你方才不必那般冒险,只要喊一声,我的随从自然会过来救我。”   筱昭怔了一怔,恍然明白过来:“是啊!你是世子,当然有随从紧跟着,连我都有……”   筱昭看向身旁的夏露,微有些懊恼道:“若是神医知道了,又会说我太笨……”   “……我岂止是觉得你笨!”一声冷冷的话语打断筱昭的话。   筱昭抬头,就见殷以晏黑着脸大步向她走来。   钟云不认识殷以晏,只听筱昭惊呼了一声:“神医!”   筱昭轻快地跳下软轿,向殷以晏跑过去,刚才的懊恼早跑到了九霄云外,望着殷以晏笑得嫣然如春。   殷以晏脸色却难看得很,一眼就看到她的手伤,也顾不得周围有人,抓起她的手,见手心手背一片伤痕,眼神阴沉,声音压抑着怒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筱昭拿绢帕继续压住渗血的伤口,解释道:“……这是摔倒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石块,这边是我没留意抓住的树枝带了刺……”   殷以晏低声喝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身上可有哪里受伤?”   筱昭犹豫着摇摇头:“脚上扭了一下,不过已经不疼了……就是背上也有点疼……” 不知怎的,看到殷以晏,她那些疼就分明起来。   殷以晏面色更加阴沉。   那一边肖嬷嬷气喘吁吁也赶来了。   钟云一出事,立刻有人飞奔报到慈心宫里。太后大惊,一宫的人都被惊动了。太后要亲自过来,众人唯恐有什么闪失,一起劝阻了。   肖嬷嬷看到筱昭白嫩的手上血痕累累,慌道:“殷大夫,钟世子可有什么不妥?”   “不必了,肖嬷嬷,我很好。”   静静注视着殷以晏的钟云开口道,笑意温和:“就让殷神医替小姑姑看看吧,多亏小姑姑救了我。”   殷以晏闻声抬眼,与钟云目光相接。   钟云面对殷以晏锐利的目光,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神医?”筱昭手被殷以晏捏得太紧,不由唤了他一声。   殷以晏收回目光,沉声道:“走。”拉着筱昭往来路而去。   钟云看着被殷以晏带走的筱昭娇小的背影,慢慢收起了笑意。   一看到殷以晏,筱昭就像换了一个人。不顾一切地跳下软轿跑过去,声音里满是雀跃欢喜。从见到殷以晏起,那双眼睛就没有看到其他人。   对她而言,这个人这么重要?   “世子?”   肖嬷嬷唤了一声,心里惴惴:“要不要……还是请御医看看?”   钟云转眼看向肖嬷嬷,脸上又泛起笑意:“我真没事,让嬷嬷担心了,走吧。皇外祖母还等着我呢。”   殷以晏先替筱昭清除了伤口里的渣滓和刺屑,给她上药,然后包扎。   筱昭轻轻“嘶”了一声,殷以晏动作一顿,冷着脸问:“疼?”   筱昭忙摇头,笑得眉眼弯弯。   “疼死就长记性了!”殷以晏冷笑,松了一道纱布,又嘱咐,“现在暂时包着。回了自己住处就解开晾着,透气比裹着易于结痂。记得及时上药,不要沾水。” 作者有话要说: …… 筱昭嘤嘤:就是背上有点疼…… 殷以晏眼冒狼光:为夫给你上药! 筱昭含羞背过身,解开衣带,露出一半儿香肩…… “呖呖!” “扑沙扑沙!” 殷以晏睁眼擦口水,推窗怒吼:“覃重,给我把那些一大早乱叫乱飞的长脚鸡统统烤了烤了!” 第16章 第 16 章 殷以晏替筱昭包好了手,反复叮嘱。   筱昭频频点头,不愿殷以晏担心,指了夏露,道:“她们都会帮我的。”   站在一旁一直插不上手的夏露忙道:“请殷神医放心,奴婢都记住了。”   殷以晏目光淡淡地,问道:“方才筱昭救人的时候,你也在?”   “……是。”夏露被殷以晏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几乎大气不敢喘,“是奴婢疏忽,让公主险些陷入危险……”   她说着要跪下来。   筱昭制止道:“不关她的事!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是一时慌张想不到别的法子……”   殷以晏刷的起身,冷冷把药膏塞到筱昭怀里,对她道:“我先出去,让她服侍你好好上药。”   又凑近她耳边道:“你若是留了疤痕,难看了,我可不娶!”   殷以晏一肚子火气走出来,转过屋廊,正巧与退出去的两名御医擦身而过。   其中一人诧异地看了看殷以晏。   殷以晏不以为意,站在厅口,听到太后一连声“心肝儿肉”的泣语,道:“……你好生生的怎么会差点落湖里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娘可怎么活……”   “让皇外祖母担心,是云儿的不是……”钟云温润的声音里满是歉疚,伴着咳声,越发显得可怜。   肖嬷嬷等人一道劝太后。   “罢了罢了,你没事就好。”太后收了泪,吩咐年轻的女官,声音严厉,“你去好生查,负责清理那一处的是谁?如何就让世子出了这种事!”   钟云连忙拦住,道:“皇外祖母,真的与别人无关,是我看湖上新开了荷花,想着您最喜欢荷花,便想摘了送您。”   太后拍拍他的手,余怒未歇:“你身边那些人呢?就看着你出危险,要他们何用!”   小福等人早就跪在院子里,等候发落。   钟云道:“是我吩咐他们沿着湖找荷花,偏巧我看到了一朵好的,离湖边又近,想着我自己亲手摘的最好不过,一时不留意才险些出事。皇外祖母,阿云知错了!”   钟云说着,忽然急.促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耸动着。   太后连忙拍拍他的手,那手白皙近乎透明,纤瘦骨节分明。   太后目光飞快扫过他的腿,心里一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知道这些人都是你用惯了的,一时也离不了……再有这种事,统统杖毙!”   小福和贴身嬷嬷面如土色,软手软脚进来叩头谢恩,然后退下。   钟云笑了一笑,看着站在门外的殷以晏,问太后:“皇外祖母,小姑姑伤势严重吗?”   太后抬头看到殷以晏,冷淡地传他进来问话。   殷以晏简略说了两句,又道:“多谢世子垂问。”   钟云笑道:“殷大夫何出此言,小姑姑救了我,又是我长辈,何来一谢。”   殷以晏淡淡道:“筱昭是殷某未过门的媳妇,她不知宫里规矩,又不自量力,莽撞行事,殷某还要多谢世子宽宏,替她说话。”   殷以晏这话真是说到太后心里去了。她得知事情经过之后就很责怪筱昭,她逞能伤了自己还罢了,险让钟云出事。宫里到处都是宫女内侍守卫,哪里就要她个没用的去救人?   至于殷以晏,她召他进宫来给云儿看病,云儿出了事,他眼里就只有这个女人。委实不知抬举,尊卑不分!   不过听他此时这番话,倒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利害的。   他护着筱昭,一心要等她出宫成婚。   而筱昭见到他,也和平时里的清淡沉默完全不一样,十足的小儿女神态。   太后自然看不惯,可若不是如此,筱昭这般强出头救人,她都疑心她有别的心思。   “皇外祖母,当时多亏了小姑姑,不然我落进水里,就是立刻救起,也会受凉。”钟云又道。   太后叹气,怜爱地抚着钟云的手,道:“你这孩子和你娘一样,太过心善。”   又对殷以晏道:“这件事就过去了。哀家自会命人好生教导筱昭。你来,先替世子诊脉。”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治好钟云的腿疾。   钟云将手放在脉枕上,浅笑道:“有劳殷神医。”   殷以晏把脉的时间有点长。把脉之后,又从上身脊背到腿足经络骨骼,一一用手按捏检查。   这诊病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等殷以晏从屏风后走出来,太后急切问道:“怎么样?”   钟翎和王冲等人恰好进来。他们听说殷以晏直接入宫了,一起赶过来。听到问话,也都紧张起来,等着殷以晏的回答。   殷以晏垂眸,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钟云被宫女推出来,面色如常,带着漠不关心的笑意。   殷以晏对太后道:“以晏大概有四成把握,具体还要看诊治中出现的状况而定。”   “只有四成把握……”太后有些失望。先前长公主在民间悬赏求医,有的医师信誓旦旦说一定能治好,最后却什么效果也没有。   而殷以晏只有四成把握……   殷以晏又道:“不过……要请太后允准施针。”   “不行!”太后脱口否决。   殷以晏却很坚持:“世子腿疾已有十年,又兼有虚寒杂症。汤药收效甚微,唯有用针。”   太后也很坚决:“不行。自古皇宫中用针便是大忌!”   更何况眼下根本不能确定殷以晏真的治好钟云。   太后简直有些后悔:“你不过是一个小小江湖郎中,敢有如此念头,哀家念在你是为世子看病,就不和你计较。你不必再说了!”   王冲见太后盛怒,上前劝殷以晏道:“殷神医,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殷以晏沉吟片刻,淡淡道:“那便只有用灸法,只是耗费时间会很长,效果也不好说。”   王冲看了钟翎一眼,钟翎劝道:“皇外祖母,那便试试吧?”   钟翎开口,太后这才依了。   太后本意是想让钟云就在皇宫中治病,这里无论药材或是人手都很充足。   还是钟云自己再三要求回家,太后才不得不允了,又让钟云用膳之后再走。   覃重远远看到殷以晏从宫中出来,牵马迎上前。   殷以晏与他上马行了一段路,才将宫中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筱昭没事?”覃重忙问。   殷以晏道:“还好。”   他临行不顾太后会不悦,又去见了筱昭,知道她背上只是破了点皮才离开。   覃重道:“这件事怕不简单。”   殷以晏冷冷一笑。钟云那篇鬼话也只能哄一哄太后。他不惜以身犯险接近筱昭,必有其他目的。   覃重推测道:“是在防备筱昭和皇后联手对付奉华长公主?”   殷以晏不语,想到钟云有意挑衅的目光,他在心里又是一声冷笑。   殷以晏道:“这个暂且放着。先把另一件事解决了。”   数日之后,筱昭身边的宫女夏露生病。原还想瞒下去,却很快被太后身边的人发现,照宫里的规矩立刻移了出去。连想要隐瞒的嬷嬷也受了惩罚。   当日,在慈心宫用过午膳,辞了太后,王冲陶光一起送钟云兄妹回奉华长公主府。   钟云哄陶光陪钟翎去看他带回来的各处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打发了侍候的人,与王冲留在书房。   王冲笑道:“殷神医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太后坚决不许用针,我还担心他会拂袖而去。既然他说了可以用灸,姑且试试,他能出手,总有些把握的。”   钟云却不以为然,道:“不是听说殷以晏自来在看病上独断专行,这回如此反常,难道不奇怪吗?”   王冲叹道:“阿云,他只是一名大夫,就是有什么目的,与你何干?只要他能治好你的腿疾。你的腿好了,凭你的才智,重振温阳侯府指日可待。”   钟云默认片刻,见王冲不解地看着自己,笑道:“……能如此坦然在阿云面前提到腿疾的,也只有冲表哥了。”   王冲一笑,拍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并没有那般脆弱。如今又在外历练了一番,更加不同。我在这京城孤身一人,陶光又是个没心眼的,你回来了,我也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钟云一笑,这次的笑容有些得意,略带了分孩子气,转而道:“陛下对小姑姑果然……不一般。”   在慈心宫用膳时,皇帝也来了,随口问了一句筱昭。听说她受了伤,立刻眉头一皱:“伤在何处?如何就受伤了?”   他问得严肃,众人都是一静。   太后见此淡淡道:“伤在手上。虽是皮肉伤,不过她毕竟是在哀家这儿受的伤,哀家已命人替她上药包扎,让肖嬷嬷送她回去了。若是陛下不放心,不如去看看。”   皇帝微微一顿,缓和了语气笑道:“是朕误会了。既是在太后这里,想来也没什么要紧。朕想着她自幼在民间长大,刚入宫,也不大懂得规矩,没有惊扰太后就好。”   其后这餐饭,大概除了陶光与钟翎,大家吃得各怀心思。   他们出宫时,得知皇帝派了内侍去关雎宫。   “陛下如此在意她,为何又迟迟不予以册封?”钟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某白翘着二郎腿吃瓜。 筱昭揪衣角:亲妈,我会是圣母吗,不会是白莲花吧,还是傻白瞎?我不喜欢这些设定耶…… 某白吐籽儿,摇头:这里面你就占一个字。 筱昭问:哪个字? 某白继续吃:白。 筱昭惊喜:明白的白? 某白:……皮肤雪白的白。 筱昭合手:啊,那还算好! 高高兴兴走了。 某白哆嗦着放下腿,擦汗点头哈腰看前面。 殷以晏面无表情收起银针。 第17章 第 17 章 钟云所问的,也是宫内宫外议论的话题。   筱昭入宫短短一个月,风向就转了好几道。   皇帝赏赐之后,筱昭那里门庭若市。   可她的公主身份并没有得到公然认可。   皇帝压根没有提及不说,据说曾有御史窥探圣意,上书建议册封,却很快被打回去了。   而太后对她,态度也很模糊。从今日看,可以说很是不喜。   钟云很清楚,皇外祖母最担心的是母亲,不希望筱昭站在皇后那一边对她不利。她允许筱昭待在慈心宫,已经是极限了。   后宫的人最喜揣测上意,必然多方打探。   钟云忽想到筱昭说的话。   “……我不喜欢许多人到我那儿去。她们说的话有些我也不懂,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说错话……”   “也许她并不喜欢宫廷……” 但是别的人就未必了。   王冲一怔:“你说谁?”   钟云收回心神,笑了笑:“没什么,你说得对,先看殷以晏能不能把我的腿疾治好吧。”   王冲见他想转过来,欣慰一笑,道:“走,我也想去瞧瞧你带了什么回来。寿安可念叨好久了。”   “哥哥,娘回来啦!”钟翎一阵风地跑进来,喜上眉梢。   钟云一怔,也露出浅浅笑意:“母亲回了?”   兄妹二人迎出去,奉华长公主已进了二道门,手中提着一根马鞭,风.尘仆仆,脸上还有一层汗。   “娘,您是骑马回来的?”钟翎惊奇道,看着奉华长公主的胡装打扮,“您都有好多年没骑马了……”   奉华长公主将马鞭递给随从,疼爱地看着女儿,道:“是啊,所以还是慢了些。听说你们已经进宫见过皇外祖母了?”    奉华长公主这话却是向着钟云说的,她看着已有两年未见的儿子,一时百感交集。   钟云轻轻唤道:“是,母亲这一路辛苦了。”   奉华长公主舒了口气,拉着钟翎坐下,看着钟云:“我没什么,只是担心你一路赶得急,怕对你身体有损。见你气色还好就放心了。”   转而问女儿:“我不在家,你怎么自作主张,让殷以晏入宫去给太后治病?”   钟云眼神微微一闪,不易觉察地垂下目光。    “娘……”钟翎冲着钟云和王冲使眼色,让他们替自己说话。   王冲过意不去,道:“舅母,此事都是晚辈……”   “母亲,妹妹都是为了我。”钟云抢先说道,带着歉意的笑,“她想帮殷以晏一个忙,他会对我的事尽心一些。毕竟,能找到的大夫都对我的腿束手无策。”   奉华长公主道:“我何尝不知道是这样。只是这是两回事。你们这一举动,落在皇后眼里,只怕她又会误会……唉,罢了,你们两个还小。行谦,你一向最稳重,以后他们跟着你,任何事三思而后行。”   王冲一脸羞愧,诚恳道:“行谦有错,谢舅母教导!”   钟翎撅着嘴应了。   奉华长公主回到正题上,问道:“听说殷以晏已经替你把脉?他可有把握?”   钟云将殷以晏的意思说了。   奉华长公主一叹:“四成把握……”   又转而叹口气道:“也好,总比没有办法强。我看他说得如此实在,倒比以前那些随口说大话的江湖郎中可信一点。”   钟翎也道:“那些江湖郎中随口哄人漫天要价,若不是娘后来惩治了几个,还不知道出多少骗子。”   只是也就在那之后,就没有人敢来给钟云治病了。   钟云道:“母亲刚到家,还是先好好休息吧。皇外祖母明日必定想见您。”   奉华长公主一路奔波,毕竟也有了年纪,闻言点头,道:“嗯。明日我进宫。”   王冲先行告辞。   钟翎送王冲出去。   奉华长公主把小福和钟云的贴身嬷嬷叫进来,问钟云在外的情况,事无巨细,很是关心。   钟云在旁边坐着,默然如置身事外。   钟翎转回来,亲热挽着奉华长公主的手臂,道:“我服侍娘梳洗。”接着叽叽喳喳说起钟云给大家带的东西。   奉华长公主对钟云道:“你也是刚回来,先好好休息。”   钟云恭敬道:“是,母亲。”   关雎宫中,石榴花苞绽出一丝鲜红。   筱昭站在树旁,又不由自主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心上的划痕消了肿,颜色也浅了。可手背挂破皮的地方暗红的痂还是那么醒目。   筱昭轻轻朝伤疤吹气,清凉的药膏很舒服。   “公主!”婢女春雨寻来,满面笑容道,“奉华长公主派人送礼物来了。”   “奉华长公主给我送礼物?”筱昭微微一怔。   礼物已经抬进来了,领头的一个是太后身边的婢女,一个是奉华长公主身边的嬷嬷,道:“这都是长公主送过来的见面礼。太后体谅公主受了惊吓,好生休养,暂时就不必去她那边儿了。”   筱昭垂眸,道:“多谢长公主心意。可否请嬷嬷替我带句话,筱昭想当面向长公主致谢。”   那名嬷嬷一愣,随即一笑,道:“还是公主周到。奴婢一定带到。”   “有劳嬷嬷。”筱昭瞧一眼春雨。   春雨恭恭敬敬把一个鼓鼓的绣囊捧给嬷嬷,道:“春雨送嬷嬷和姐姐。”   长公主送来的礼物摆在厅中。一抬花纹色彩鲜亮的布匹,一匣子未加工的宝石和一套金首饰。   筱昭看着衣料和宝石,若有所思。   “哇!这些都是长公主送的吗?”燕无忧进来,看着那一匣子的宝石和一匹匹华贵衣料,连连惊叹。   筱昭笑道:“你喜欢哪些?挑些去吧。”   燕无忧惊喜:“真的?这可不是点心呀!”   筱昭道:“这么多我也用不了,白白放着也可惜。喏,我记得你好像喜欢橘红和鹅黄,正适合你呀。还有宝石,你挑一挑,这个蓝色的镶银做成发冠配鹅黄,好不好?”   燕无忧听她对衣料种类和首饰搭配还挺内行,道:“你不是在幽谷寺长大吗?怎么知道这些?”   筱昭一笑,看到手背上的伤痕,又像做错了事的收回手,眼神微微暗了暗。   燕无忧盯着鲜艳的衣料和耀眼璀璨的宝石,想拒绝都舍不得,便也爽快接了,道了谢,道:“想必长公主也是听说你昨天受了惊吓,特意安慰你呢。”   “小姑姑你真有办法。皇后娘娘那边冷落你,可太后和长公主都站在你这一边。”   筱昭微微笑了一下,不说话。   昨天的事,太后在皇帝面前那么一说,筱昭救人的事就自然被盖住了。如今都说是筱昭在湖边赏荷,不小心差点掉到湖里去,还把手弄伤了。太后很担心,还责罚了她身边的宫女。   “你身边那个夏露还被关着?”燕无忧让婢女先把筱昭送给自己的衣料宝石拿回去,道,“肯定是你求情对不对?要不然,哪里就是关起来这么简单。小姑姑你呀就是太心善,别以为她们是奴婢,可最会看人打发了!”   提到夏露,筱昭叹了一口气。   燕无忧还想开解开解她,春雨快步进来,道:“公主,慈心宫又来人传话,奉华长公主想请公主过去。”   “小姑姑。”   筱昭在小厅中等候太后召见,冷不防听到有人唤她,转头看去,是钟云,他身边的随从小福推着他,转过屏风进来。   筱昭吃惊地起身:“世子?”   钟云扫一眼筱昭身旁的春雨,微笑道:“小姑姑,可否借一步说话?”   筱昭没有犹豫,对春雨点点头,春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小福出去了。   钟云笑道:“这个奴婢比你先前那个要机灵……小姑姑有点不高兴?莫不是不愿意见到我?”   “不是。”筱昭连忙否认。   只是她听钟云提到夏露,勾起愧疚之情。   夏露并没有做错事,可是因为她的缘故,平白无故受罚,筱昭一想到就不自在。   钟云听她这么说,长叹一声,微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愧色,道:“要这么说,罪魁祸首是我才对,小姑姑是为了救我受的伤,皇外祖母为了我瞒下此事,小姑姑一片好心不为人知,还连累到你的婢女。”   筱昭不忍看他自责,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行事不周……”   如今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能等夏露回来,她弥补一二。   筱昭不想再谈这件事,道:“其实,我还要多谢世子特意送来礼物。”   钟云这回真有点惊讶了,剑眉微挑:“你知道那些东西是我送的?”   筱昭道:“别的我不确定,只是蜀锦和宝石,想必是世子送的。我正想当面致谢。”   筱昭前一段时间经常在慈心宫待着,听大家陪太后说话。   太后最惦念的就是在外面云游的钟云。反复念叨他写过几封信,到了什么地方,那儿有些什么好东西,专程搜集了要送给皇外祖母等等。   大家听了照例夸一遍太后有福气,接着再叹息一遍钟云命途多舛,然后自然说到奉华长公主亲自去接他回来治腿疾的事。   至此,大家纷纷说些否极泰来的吉利话。   钟云听了筱昭的解释,很有些另眼相看,赞道:“原来小姑姑不仅心善,也很聪明。就是仅凭言语,也能猜出那些料子是蜀锦,太不简单了!”   筱昭摇摇头,笑道:“宝石是我根据产地猜的,蜀锦却不是,只是我见过类似的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两根银针 第18章 第 18 章 钟云奇道:“哦?小姑姑在何处见到的?是陛下赏赐的吗?”   “……不是。是神医带我在京城的衣料铺子里试过。”筱昭说着,一只手不自觉抚着另一只手手背上的痂,“神医说蜀锦多数颜色太过厚重,只有月华锦还稍微适合我……   钟云见她提到殷以晏,脸上就有了神采,红菱似的嘴角弯弯翘起,一双黑玛瑙般的眼睛流光溢彩,心里微微一哂,道:“我瞧那日神医对你甚是凶恶,还以为他对你不好。”   “怎么会?”筱昭连忙替殷以晏辩解,“他只是说话有些凶,脾气大了些,心再好不过了!他还曾经帮县令消除疫情隐患,分文不取!这些都是功德!”   说到这个,筱昭想起朱鹤说的话,想到自己不在殷以晏身边,心里又有些懊丧低落。   钟云淡淡一笑,道:“小姑姑对殷神医真是情深意重。一提到他,便连话也多了些。”   他以为筱昭会不好意思,筱昭却认真道:“是他对我很好。若不是他,我如今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了……”  这段日子,她会想到被拐卖时的经历。那些人对着她和背着她说的话,那些语调,那些眼神,都让她不寒而栗。   “……你刚入宫的时候也很害怕吧?”钟云忽然轻声道。   筱昭一怔:“你怎么知道?”   她入宫的时候其实更害怕。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逃。不是不敢或没机会,而是不能。   钟云注视着她,没有回答。   筱昭自己不知道,她在说话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神情,与他在荷花湖边观察她时所看到的很像:得体之下的警惕与戒备。   而那时,还不是她刚刚进宫的时候。   只不过当殷以晏出现,她的神情立刻舒缓放松下来。   钟云问:“小姑姑想再见到殷神医吗?”   筱昭不解其意,抬起眼睛,目光盈盈如水。   钟云移开目光,毫无笑意道:“母亲已同意让殷神医替我治疗。他会每日到我家去。你若能来,就能见到他了。”   筱昭失落地笑了笑,低头不语。她若可以随意出宫,也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这并不难,我会与母亲说,让翎儿邀请你去我家做客。皇外祖母不会不答应。”钟云早已有主意。   筱昭眼睛一亮,欣喜交加:“多谢世子!”   钟云无奈笑了笑:“小姑姑何必这般客气……你叫我阿云就好,也免得一家人生分了。”   筱昭想了想,“嗯”一声,真心诚意道:“阿云心细,是心地善良的人,菩萨也会保佑你,你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   钟云失笑:“心细就是心地善良?”   筱昭认真道:“只有心底善良的人才会注意到别人的心情变化,世子一定是心地善良的人。你愿意帮我见到殷神医,我也要谢谢你。”   钟云淡淡地笑,玩笑道:“小姑姑要谢我,不如就多在菩萨和神医面前都替我说说好话吧。”   “嗯!”筱昭认真点了点头。   肖嬷嬷向太后禀报,说筱昭在厅中候见。   太后对女儿叹道:“你又何必非要见她?打发人送了礼物就是给她体面了。”   奉华长公主劝道:“母后,我知道您是怕我心里不痛快,母后心里只怕也不自在。可是,她本就是父皇的女儿。她在宫里过得不如意,难道我就有脸面了?这样只怕正中不怀好意之人的下怀。”   “方才听嬷嬷讲,她小小年纪,也知道礼数。我不让她来致谢,就是我的不是了。”   太后心疼钟云,气还没消,问女儿:“你说,是不是有皇后的人在背后给她出主意?她才多大,也没见过世面,怎么行事还挑不出错了?”   奉华长公主微微沉吟,又摇摇头,道:“就是皇后指点她,那也要看她的悟性。她生活的幽谷寺什么环境,我们想想也知道。可送过去的衣料和宝石,她见无忧喜欢,毫不犹豫就送给她,给嬷嬷的打赏也大方。这等气度,是教不来的。”   “只有那套金首饰,她让人好生收好了,可见她心里有数,知道那才是我送给她的。”奉华长公主说着,反而有些失悔,自己小瞧了她,送的礼物有些不妥。   一个两个都替她说好话。太后哼道:“那都是云儿心善,非要谢她。云儿这孩子太实诚,一知道她的身分,就毫无芥蒂叫她小姑姑。她既是他的姑姑,救他不也是应当的事?”   奉华长公主还想再劝太后,转念一想太后有心结,她再替筱昭说话反而添乱,还是从长计议为好。便让肖嬷嬷传筱昭进来。   奉华长公主先谢筱昭救了钟云,又道:“初次见面,姐姐也不知道妹妹喜好。那套金头面乃是当年母后在我及笄之年送与我的,成色极好,就是式样老了,妹妹不如让工匠融了重打一套时新的。”   筱昭微笑道:“多谢姐姐心意。”   奉华长公主见她举止果然不俗,而那容貌仪态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出色,便如碧湖清荷,娇怜亦有端庄之姿。   看着那绝色容貌,奉华长公主不免想到与这张面容十分相近的兰贵嫔。这么多年,这一对母女被遗忘在深山远地。   “……你母亲可好?”奉华长公主问道,看了一眼拉着脸坐在上首的太后,叹道,“母后平日也多次提及,当年静诫居士自请为先帝守灵,带发修行……不想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筱昭垂眸道:“娘亲在幽谷寺一切都好。平素多数时候都在诵经抄经文,不轻易见人,便是我也见得少。”   奉华长公主松了口气。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任何理由都说不过去。筱昭这话,不管有心无心,替她们找了个台阶。   奉华长公主拉起筱昭的手,笑道:“父皇只有你我两个女儿,如今你回来了,我们正应该多亲近亲近。你若在宫里闷了,可与母后说,到我那儿去住几天。”   筱昭低头感激一笑,道:“是,妹妹一定去。”去了就可以见到神医。   “嘶——”   被筱昭惦记着的殷以晏盯着手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微微蹙眉。   覃重单手抱着一个密封的坛子进来,见状立刻抓起一旁的小葫芦跑过来。   殷以晏摆摆手,将血珠抹去,看着那枚针尖,道:“不必,我在试针,并没有碰毒。”   覃重松了口气,放下装着可解剧□□粉的小葫芦,又指了指小坛子,道:“蝎毒都在这里了,还有十坛泡好的药酒,泡了两年时间,应该够了?”   “够了。”殷以晏道。   覃重感慨道:“你一直搜集这些药材,原来是为了给钟世子治病?你怎么确定他们还会来找你?”   殷以晏却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淡淡一笑道:“钟云的腿疾,除了我,从宫廷御医到民间大夫,无人能治。他们不找我又能找谁?”   温阳侯早逝,奉华长公主已经改嫁过两次,生下寿安郡主之后,再没有其他子嗣。对唯一的儿子,她自不会就这么放弃了。   何况,见过那位钟世子之后,殷以晏更可以确定,就是奉华长公主会放弃,钟云也不会轻易放弃。   然而,有些事出乎殷以晏意料。   殷以晏不动声色把着脉,抬眼看向钟云。   钟云伸着手静静坐着,姿态顺从,嘴角带一丝不经意的笑,仿佛正在看病的不是自己。   反而是身边围坐的一圈人,个个眼神满是关切,屏息敛气等着结果。   到今日一共七天,用灸法辅以汤药治疗,已经满了一个疗程。   王冲等人早早便来到长公主府,盼着殷以晏报以好消息。   谁也不指望立刻好转,只是至少应该有一些效果才是。   殷以晏收回手。   “神医,怎么样了?”   就连最是稳重的王冲,眼神都很是急切。   虽然他们都围着钟云细细问过,腿可有知觉,身上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而钟云始终沉默摇头。   众人只能掩饰着失望,不再追问。   殷以晏道:“时日尚短。世子腿疾乃是因为幼年脊背受伤,血脉压迫阻塞,积年久淤而导致行走不便。还需慢慢调养。”   奉华长公主并无异样,王冲还沉得住气,钟翎和陶光虽失望,也没有再说话。   殷以晏又写了一张药方,亲自抓好药,一包包扎好。把专门替钟云熬药的小仆,唤作小康和小寿的叫过来,详细说了洗药泡药和煮药的手法和注意事项。   小福与他两个是自幼服侍钟云的,一起听的认真仔细,连连应是。   汤药是随从负责。药灸则是殷以晏把需要药灸的穴位画出来,做好备注。让长公主府专门的医师完成。   “今日我来吧。”殷以晏解下外袍放到一旁,挽了袖子拿起药条,对医师道,“这一疗程,照着我今日的穴位和手法来。”   小福服侍钟云脱去外衣。   钟云笑道:“有劳殷神医。”缓缓趴在榻上。   殷以晏以天柱、大椎、为主穴,各灸半个时辰,辅以夹脊、天宗穴,各一刻钟。 作者有话要说: ……三根银针。 第19章 第 19 章 灸烟袅袅。   “殷神医,你可知你与小姑姑身份悬殊?”   钟云气定神闲趴在榻上,忽然发问。   殷以晏眉眼不抬,懒得理他。   “听说你救过小姑姑,这就奇怪了,幽谷寺那里出现拐子还罢了,京城这么大,怎么就恰好被殷神医救了呢?”   “听说小姑姑被拐与皇后娘家有关,殷神医知道吗?”   殷以晏嫌他聒噪,不耐烦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巧了点。”   殷以晏冷笑,淡淡道:“巧合之事多了。你入宫见太后,就被筱昭救了,这也巧得很。我自然不会怀疑你是有意所为,毕竟你也是男人,就算腿废了,让一个女人救你,也不是光彩的事。”   “你!你好大胆!”一直低头装鹌鹑的小福满面涨红抬起头,气得哆嗦,“你敢骂世子……你可知犯了多大的罪?”   殷以晏手上的灸条纹丝不动,冒着缕缕青烟,道:“放心,一会我自可去向长公主请罪,要不要我说明缘由?”   钟云从听到殷以晏那番话就在冷笑,此刻更是笑得咬牙切齿,道:“你敢威胁我?”   他要起身,却被殷以晏一手按住,宛如千钧之力压在半边肩上。   “世子最好不要乱动,仔细烫伤了皮肉,那才是殷某之错。”   殷以晏这么说着,却也没有给钟云犯错的机会。   钟云被他压.在榻上,挣扎不得。   小福手足无措。想阻止,怕真把世子烫着了;想呼救,世子没有开口,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而长公主挑选的医师老实刻板,得了长公主的交代,谨遵殷以晏嘱咐,目不转睛只盯着药灸。   钟云咬着牙,先开始还很淡定,又过了半个时辰,向小福张了张嘴。   小福一把鼻涕一把泪爬过去。   钟云弱道:“……水。”   殷以晏轻笑一声,道:“世子若是受不住了,说一声。”   钟云目光闪了闪,咬牙对小福道:“……一边去!”   他冷冷再不说话。任由上半身汗如雨下,白皙的脸也通红如枣色。   殷以晏终于松开手,熄了灸条,道:“世子耐性不错。”   他擦净手,又对医师交代了一遍,披上外衣飘然而去。   乳臭未干,还想和我作对!   听着他脚步声远了,钟云一拍床榻,喊道:“水!快!辣死我了!”   钟云抓过小福手上的茶,顾不得形象,一口便喝光:“拿大杯来!”   小福不知所以。   那医师还点头:“殷大夫药灸铺了姜片,最是温中活血。需要多喝水,以防上火。”   火.辣的姜气不经肠胃直接进了全身血脉之中,不辣才怪。   “殷以晏!”钟云喝够了水,清秀的面容还透着红晕,眼神却阴沉愤怒,“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哥哥!”钟翎看钟云出来,清俊的脸白里透红,由衷叹道,“哥哥脸色真好!”   钟云不想接这个话茬,问:“冲表哥他们呢?”   钟云道:“冲哥哥想着你做了灸疗必定要休息一会,他还有事,说是晚些再来找你。”   平常钟云药灸之后都会疲倦睡上一两个时辰。今天心里有气,自然睡不着。   “那我陪哥哥在园子里走走吧?”钟翎道,到钟云身后推轮椅,“湖上荷花开了,我还摘了好几朵,放在哥哥房间里。”   钟云笑了笑,问道:“明儿你陪母亲进宫?”   钟翎道:“是呀。”   太后也惦记着治疗的效果,已经问了好几次。   钟云道:“既然荷花开了,你上次不是说要邀请大家来玩吗?不如把小姑姑也请来吧。”   钟翎犹豫了一下,道:“……好呀。就是小姑姑不大爱说话,大家也不认识,只怕说不到一块儿去。”   钟云斜睨她一眼,道:“你是怕说不到一块去,还是嫌弃人家没见过世面?”   钟云嘟嘴:“本来就是嘛。她从小就没离开过幽谷寺,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想顺着她的话说,那也要有话说啊,难不成就聊佛经不成?”   钟云笑:“不是不成,只不过参禅论佛这等雅事,你们也是外行吧?”   “哥哥!”钟翎举起粉拳给钟云一下,嗔道,“你怎么就偏着小姑姑?我可是你妹妹!”   钟云挨了一下,碰到药灸的位置,还隐隐有些疼。他不着痕迹蹙了蹙眉,笑道:“她当然不能和你比。只不过母亲让我们好生关照她而已。”   钟翎道:“我知道,就是为了哥哥,我也想多与她结交呢。可是她不大说话,听说在宫里,也只有燕无忧爱往她那里跑,和她说得上几句。我能怎么办?”   “那你就想想,燕无忧为何能与她说得上话?”钟云笑道,见钟翎不解其意,干脆教她,“……你若想与一个人快速交好,有两个法子。第一便是投其所好,不过你说了你也不想谈佛经是不是?”   钟翎扑哧一笑,道:“是,那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就是让她对你好。”   钟翎奇怪了:“让她对你好?不是你对她好吗?”   钟云意味深长地摇头,笑道:“你对她好固然有用,却不如让她对你好更好。你可记得当初你养的那只哈巴狗儿?它后来老了也不机灵了,母亲又送了一只来,还让嬷嬷替你养的好好的,你怎么就是喜欢前面那只?”   钟翎想了想,道:“……因为,因为它是我养大的呀,我给它梳毛,喂食,还做了许多小衣裳……”   钟云一笑:“所以说,你若付出的多,自然感情便深一些。让她对你好,她自然就会关注你,把你记住了。”   钟翎若有所思,慢慢点头:“原来如此,燕无忧怎么这么聪明了?”   钟云微微笑,道:“燕无忧不是聪明,她是好占便宜罢了。我妹妹才是聪明,一点即透,比平安郡主也要强多了。”   燕无忧是皇女,钟翎不与她相比,不过能把平安郡主燕无双比下去,一听也小得意。   钟翎忽然想到什么,凑近钟云道:“我听冲哥哥说,燕无双可讨厌小姑姑了,还曾经打算入宫教训她呢。”   “是吗?你可不要掺和进去。”钟云逛了这么一圈,倦意上来,漫不经心道。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忽然发觉本来火辣辣的肩背很是轻松,心里一动,怔住了。   “我当然知道呀。而且,我还知道一个秘密呢。”钟翎却是越说越兴奋,凑在钟云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寿安郡主钟翎发帖子请大家去长公主府赏新荷。   燕无忧也收到了请帖,有这么难得的出宫机会,她比筱昭还显得兴奋。   燕无忧被皇后叫去,赏了料子,要替她做衣裳。照燕无忧转述钱皇后的话,就是她们都是公主的身份,这一趟出去不能丢了皇室的脸面。   “皇后说得好听,可是她给我与无尘妹妹准备的衣裳就是不如大姐姐的。当然,我们也挑不出理来,谁让大姐姐有封号我们没有呢……”燕无忧毫不掩饰她话里的酸意。   “你知道这个理,还对别人说什么说呀?”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悠悠飘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娇俏的少女出现在她们面前。   燕无忧羞恼,上前一步道:“燕无双!你偷听我们说话?难道没学过非礼勿听吗?”   燕无双斜了一眼站在燕无忧身后的筱昭,扬起下巴道:“谁偷听了?你们逛园子,我和盛安姐姐也逛园子,你们声音大,我们听到了有什么办法?”   燕无忧大惊失色:“大姐姐……也来了?”   盛安公主燕无瑕,皇帝膝下唯一嫡出,也是唯一得到册封的公主。   “大姐姐和你在一起?”燕无忧问。   燕无双看燕无忧脸色大变,很得意:“是啊。我们可都听到了!”   燕无瑕慢慢从栀子花树后走过来,一树翠绿,缀着点点露白的花苞。她容貌肖似钱皇后,神情也像,没有丝毫笑意,只是年轻得多。   筱昭在宫里住了一个多月,与这位公主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刚入宫时。   筱昭看看手足无措的燕无忧,上前对燕无瑕道:“对不起,方才我们不该背后议论你。”   燕无瑕不语。   燕无双先冷笑:“谁要你在这儿装好人?议论了别人说句对不起就完了?虚伪!”   燕无忧这会反应过来了,她对着燕无瑕不敢说话,对燕无双可有底气,立刻揪着她的错:“你敢对小姑姑这么说话?目无尊长!”   燕无双“嘁”了一声,立即反驳:“甚么尊长?她有封号么?皇伯父可还没承认她的身份呢!噢,怪不得你和她好呢,你们可不是一样么?”她说着咯咯笑起来。   封号就是燕无忧的痛处,她气得满面泛红,眼泪都要下来了,指着燕无双“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别的来。   筱昭静静道:“尊就是尊,长就是长,与封号有何关系?孔圣人并无品阶,士人无不敬仰;佛祖释迦牟尼为普度众生,放弃王位,天下奉为神明。”   她这话一出口,侧着身子对筱昭视而不见的燕无瑕惊讶地转过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殷以晏摆下四根银针第。 某白嚼面窝:你在干啥? 殷以晏:计算有几章我没和我媳妇同框。 某白嚼面窝:哦…… ! 哐嘡! 门上出现一个人形大洞,地上是半个没吃完的面窝,滴溜溜转。 第20章 第 20 章 燕无忧没想到筱昭轻易不开口,一开口这么厉害,大喜,趁势嘲笑呆住的燕无双:“对啊对啊,只看重封号的,都是些势利眼儿,真正的小人!”   燕无双气结,瞪着筱昭,实在没想到她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儿,说起话来这么噎人,扭头向燕无瑕求助。   燕无瑕顿了顿,刚要开口,抬头却是脸色一白,突然跪下:“父皇!”   大家心里都是一惊,齐齐转头看去,就见皇帝正站在对面花丛后,背着手望着她们,随从侍卫都远远站在后面。   燕无双忙跟着燕无瑕跪下去,燕无忧两边看了看,也赶紧跪下。筱昭却行了个福礼。   皇帝目光扫过四人,停在独自站着的筱昭身上,和蔼笑道:“都起来吧,你们凑在一块儿说什么呢?”   燕无双心虚,惴惴不安地看一眼燕无瑕,对方低着头不说话。   燕无忧老老实实低头站着。   “回陛下,我们在说去参加寿安郡主新荷宴的事。”筱昭开口回道。   皇帝目光又转回筱昭这里,微微一笑,道:“哦,朕也听说了。你们都收到帖子了,看来会很热闹啊。你们可准备好赴宴的衣裳了?”   筱昭轻轻点头,她嘴角天生微翘,一说话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是,太后和皇后娘娘想得周到,都赐了衣裳首饰。”   “唔……”皇帝若有所思点着头,回过神唤道,“陈安,去把今年开春新进来的时新料子拿出来,还有那几匣子水晶。”   他一一吩咐哪些给筱昭,哪些给燕无瑕三姐妹,想了一想,又道:“给皇后、春晖宫也送几匹料子过去吧。”   末了皇帝还特意说一句:“你们姐妹三个跟着小姑姑去姑母那儿赴宴,好好打扮,正好体现我皇家女儿的气派。”   燕无瑕三人连忙应是,恭送皇帝离开。   皇帝一走,四人面面相觑。这一回却是燕无瑕最先说话,皇帝一离开,她也恢复了镇静从容,低着目光道:“多谢小姑姑,我们先走了。”   她转身便走,脚步匆匆。   燕无双追上燕无瑕,不甘心道:“盛安姐姐,我们就这样算啦?明明是燕无忧说你坏话……”   燕无瑕打断她:“不要再说了!方才她……她说的话没听到吗?”   燕无双不服:“可是她凭什么这么说我们?要不是皇后娘娘,她还回不来呢,还敢摆什么长辈架子,白眼狼!忘恩负义!”   燕无瑕盯着她无所顾忌的脸,颤着声音道:“……可她就是长辈!你有没有想过我父皇他……我从没有在父皇面前这般……”   她见燕无双一脸不解,不愿再说下去,脚步更快,几乎是跑着回去了。   “唉……”   落英缤纷,对着花团锦簇,皇帝燕裕一路长吁短叹。   回想着方才的一幕,燕裕忍不住问躬身跟在身后的陈安:“朕难道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吗?”   陈安身子躬得更低,回答极其迅速:“在奴才看来,陛下是天底下最慈爱的父皇!”   燕裕眼神黯然,微微摇头。   他是慈爱的父皇,可盛安一看见他,就吓得面无血色,居然说跪就跪,公主的傲气和气势呢?   她的娘倒是个傲气的,就是傲过了头,不该管的事要多管,该管的事没管好,看盛安被她教成了什么样!   燕裕又气又无奈,眼前不觉浮现出艳阳下花丛外的筱昭。婷婷而立,如新开芙蓉,不争而自芳。   当时他就是远远看到四个正当最好年纪的小姑娘站在一处,一时心情极好,想过去瞧瞧,便示意侍卫不要惊扰了她们。   走近了看得出她们之间有争执,燕裕也没有在意。女孩儿间吵吵闹闹又算得什么,反令他起了好奇之心。   哪知他还没听清她们争什么,盛安看见他就吓得跪下了。那两姐妹也是手足无措。   只有筱昭在惊诧之余,还能举止得体,说话有问有答,不愧公主的身份。   然而,纵是梨涡浅笑,对他也不亲近。   那种疏离让他更容易想起一个人。   皇帝回头望去,繁枝尽头,落红满径,花树掩映之下,他一眼便看见两个青春身影中更窈窕的那一个。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燕裕说不清心中是怅然还是郁闷,对着艳阳美景也没了欣赏的心:“……走吧。”   “是。”陈安应了,问,“陛下,想去哪?”   去哪?皇帝怔了怔,无奈笑了笑,吩咐陈安:“……去碧霄宫。”   “呸!”燕无忧眼瞅着燕无忧和燕无双走远的背影,道,“哼!叫你们得意!”   又不甘道:“小姑姑,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父皇实话?”   父皇一看就很偏袒筱昭,要不是她,她们也不会有这些的赏赐了,如果告状,一定能给燕无双好看!   筱昭也没心情游园,往回走,闷闷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啊。你之前不就一直在说赴宴的事么?别的不好说,只好说这个。”   “怎么不好说?燕无双对你无礼,你怎么不告诉父皇?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燕无忧恨铁不成钢。   筱昭停住脚步,正色看她,道:“无忧,这事儿先就是我们不对。我知道你就是发发牢骚,发过就好了。可你瞧,说人不好就会被听到。心里有怨气自己也不自在,何必呢?”   燕无忧没见过筱昭这么严肃的样儿,嘟了嘟嘴,道:“我说一句,你就说这么多……”   第一次和燕无双争吵占了上风,又得了父皇赏赐,她其实心情已经没有那么糟了。   筱昭心里却说不清的低落厌烦。眼前是走过无数次的湖畔,抬头看天,碧空万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方才皇帝问起赴宴的准备,她说太后和皇后都有赏赐。   太后的赏赐里,还有一部分是长公主府送过来的,跟着来的就有长公主府的嬷嬷。   筱昭抬起手,手背上的痂已经掉了,新长得肉嫩红色,与周围雪白的肤色不一样。   神医现在正在给钟世子治病吗?   是不是钟世子的腿疾就快好了呢,所以长公主府才会设宴?   钟世子好了之后,神医就可以向太后请求带自己回家了吧?   “拿进来干什么?倒掉!”   钟云做完了药灸,刚刚睡醒,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院子里灯笼微弱的光透进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越来越浓。开了窗也闻得到。这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让钟云恶心反胃。   小寿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不肯挪脚。   小福陪着他,苦着脸一起哀求道:“世子,要不这回试试?您看,这段时间药灸,您睡觉好多了,气色也好多了……兴许,兴许这个殷神医真就是神医呢?”   钟云厌恶地看了看那袅袅上升的热气,骂道:“你敢违抗我的话?倒掉!不要让我闻到第二次!”   二人见钟云脸阴沉下来,不敢再劝说,两人捧着药碗,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屋里的气味渐渐消散了,似乎也带走了热气,屋子跟着冷寂下来。   钟云盯着紧闭的房门,烛火摇曳,昏暗的光跳动,映着四面周围的死气沉沉。   钟云想撑起身子,手没撑住,整个人一下从床上跌落到踏板上。   “嘶……”钟云被撞到的手臂和右肩传来一阵疼痛。   “世子!”在门外守候的小康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冲进来,要抱起钟云。   钟云一把推开他,看着拖在地上毫无知觉的两条腿,心头一阵暴怒,抓起掉在一旁的书札往墙上砸。   小福倒了药跑进来,大惊失色:“世子……”   钟云一本书砸过去:“滚!都给我出去——”   按摩的医女轻手轻脚退出内室。   芳茹走近钱皇后,关切问道:“娘娘,好点了吗?”   钱皇后舒缓了眉头,长舒了一口气,问:“如何了?”   芳茹忙道:“公主的衣裳都试好了。”   “嗯。”钱皇后面无表情地颔首。   芳茹又道:“公主也高兴,这可是用陛下特意赏给公主的衣料裁的新衣。”   钱皇后没做声。   那日燕无瑕几人在花园的争吵,早有跟着的嬷嬷告诉她了。   她训了燕无瑕一顿。她是公主,又是长姐,眼睁睁看两个妹妹起争执。还有一个筱昭,她就是再讨厌她,也不愿燕无瑕犯下这样会被人拿捏的错。   何况还被皇帝看到!   钱皇后想着,不由抬手揉了揉额。   最近皇帝频频往后宫来,去的最多的除了几个年轻美人那里,就是碧霄宫。   以前还会向到她这儿坐坐,装个面儿,如今装都不装了。   至于碧霄宫那位,一向都很有眼色,有了身孕,越发安静。   芳茹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劝慰道:“娘娘,前儿这赏赐,可就没有碧霄宫的。可见陛下是念娘娘养育公主的功劳呢。二公主是恰好在那儿赶上了。您看,三公主可不就没有?”   说到三公主,钱皇后皱眉:“静嫔那里,你再去瞧瞧,不行就换个御医看。这三天两头的病,还把病气过给三公主。到底怎么一回事?” 第21章 第 21 章 燕无尘去不去赴宴,钱皇后并不关心。可是明明长公主邀请三位公主,就有一个偏偏生了病,只怕又有人多事要怪在她头上。   皇帝最看重子嗣。就是因为静嫔身体不好,三公主生下来先天不足,皇帝对此很是不满。   后宫之中,只有自己是一子一女。这可以说是钱皇后面对皇帝唯一的底气。   钱皇后眼睛扫过桌上的请见牌,又想到母亲的抱怨,说是长公主府欺人太甚,寿安郡主办新荷宴,送帖子只送到老大那里,明明老二家的女儿还要多一些。   就算是因为皇后的爹不在了,老大袭的爵,可老二也是皇后的兄弟,怎么能厚此薄彼?这不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吗?   钱皇后眉头又皱起来,嘴角紧抿,拉出两条下垂的皱纹。   芳茹见自己说多错多,默默退到一边。   屋里一片沉寂。   与此相比,春晖宫无比热闹,真如春意闹人。   “娘,我还想选这个颜色怎么办?”燕无忧扯着两块料子不放,都舍不得。   荣妃白她一眼,道:“行了,你穿那个显黑,就这块,这是你父皇赏的。得赶紧,再不定好就赶不上了!”   她又小点声说女儿:“尚衣局刚给坤宁宫那边做完了衣裳,这都没几天了,要不是陛下有赏,尚衣局那边可没这么殷勤,你别给我出幺蛾子!到时候像你三妹妹那样去不成!”   燕无忧撅了撅嘴,道:“那就听你的选这个吧……”   她一转头,看到筱昭坐在一旁,无比羡慕的看着她们母女,道:“哎,小姑姑,你怎么不选呀?”   荣妃拍她一下脑袋,恨道:“哎呀你这个没脑子的!你小姑姑不是说了她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吗?不是你小姑姑让着你,哪儿还有人手给你重新做衣裳啊?”   筱昭看荣妃对燕无忧又是嗔又是怨,却满眼疼爱,轻轻抿着嘴笑,眼里微微划过一丝怅然。   “好了娘!我就是被你拍傻的!”燕无忧护着梳好的头,埋怨一句,转头又问筱昭,“小姑姑,你准备的什么衣裳?我们帮你也瞧瞧?”   筱昭笑着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都试好了……”   “是什么样儿的?穿了给我们看看?给我们看看嘛!”燕无忧更好奇了,连声催着,让筱昭身边的宫女把衣裳送过来。   筱昭招架不住她的聒噪,被燕无忧拖进内室去换衣裳。   一直在旁边嗑着瓜子瞧热闹的端妃也是无比羡慕,对终于有空坐下来的荣妃道:“哎呀,瞧你这儿如今,真不愧叫做春晖宫,看看,多有人气儿!”   “哎呀这算什么,”荣妃嘴上说着,面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道,“我们呀,就是没那操心的命,也不去操那个心,快活一日是一日。”   两人说着闲话,一个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娘娘,皇上来了!”   “什么?”荣妃也嗓子一尖。   端妃差点被瓜子呛着,忽的起身:“你说谁来了?”   “皇帝陛下……就在门外……”小宫女都激动得不会说话了。   荣妃端妃连忙起身去迎接,走到门口才想起整理仪容,互相看了看没问题,两个人同时往外走,差点被门卡着。   这都有多少年皇帝没到春晖宫来了!   就是逢年过节会派个内侍来赏赐,还不是他身边最得用的内侍陈安。   等看到皇帝燕裕的面儿,荣妃和端妃忽然又都镇静下来。   燕裕心情似乎不错,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朕老远听到你们这儿热闹得很,什么事这么高兴?唔,这一会又安静了?”   荣妃和端午对视一眼,荣妃正要说话,燕无忧拉着筱昭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娘,你快看,小姑姑这一身衣裳太好看了!”燕无忧满眼惊.艳,兴奋地嚷着,转头看到刚刚坐下的皇帝,吓了一跳,“父皇,您怎么来了?”   荣妃听着这话差点眼前一黑。   皇帝并无怪罪,他呵呵笑着,道:“父皇来瞧瞧你们这儿的热闹。”目光已自然而然投向了燕无忧的身后。   筱昭站在那里。   一身衣裙,底色浅蓝,柔和得如一抹轻云,花团粉白朦胧。曳地长裙轻掩莲足,又自裙脚向上斜伸出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绕着裙身延伸到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处,衣襟和袖口处点缀着月牙般的新绿嫩叶。   皇帝的目光看着桃花,看着嫩叶,看得心神恍惚,竟不觉起身抬脚走过去。   “这真是把春天都穿身上了!”荣妃由衷赞叹着,见皇帝没有在意女儿的无礼,放下心来,却见端妃对她使了使眼色。   “筱昭见过陛下。”   筱昭没想到一出来会见到皇帝,被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纤巧雪白的手暗暗握紧了袖口。   燕裕收回目光,笑道:“……这身衣裳很适合你。”   “谢陛下夸赞。”筱昭低眸垂首,自请告退下去换衣裳。   皇帝盯着筱昭离去的背影,袅袅婷婷,消失在视线里。   荣妃和端妃对视一眼,见皇帝回过身,忙都若无其事转开目光。   皇帝又坐了一会,不时看向通往内室的屏风,看到乖乖站在荣妃身后的燕无忧,道:“无忧得空多陪陪你小姑姑,她那关雎宫,朕看着委实冷清了些。”   荣妃和端妃喏喏,燕无忧嘴快,道:“父皇去小姑姑那儿了?”   “唔,朕方才……”燕裕说到一半打住了,又接着道,“啊,朕还有些奏折要阅,得空再来看你们。”   他说着抬脚走了。   燕无忧本来还想炫耀自己的衣裳,失望道:“父皇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荣妃和端妃飞快看对方一眼,都不说话。   皇帝燕裕走出春晖宫,又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失落地转回头,走了几步,忽问陈安:“她身上的衣裳,那料子不是朕赏的吧?”   陈安忙道:“……陛下,您赏的是两匹缭绫,两匹妃纱。这时候新裁出来,怕是时间赶不及。”   “……唔。”燕裕若有所思。   长公主府上下,人人敛气凝神,都在张望厅堂里的动静。   不为别的,只为今日是世子药灸的第二个疗程结束的日子。   第一个疗程什么进展也没有,也罢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这腿疾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可这位神医被外面的人传得神乎其神,这半个月过去,若是一点变化也没有,难免叫人犯嘀咕。   相比之下,显得最轻松的两人,却恰恰是当事人,一个钟云,一个殷以晏。   殷以晏把脉极快,按着脉直接问钟云:“世子这几日身上可有什么异样?”   钟云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感觉。睡得还不错,食欲也不错。”   殷以晏看向奉华长公主。   奉华长公主道:“云儿这几日气色是好多了,只是……”   睡得好吃得香气色当然会好,可是现在关键是治好他的腿疾。   殷以晏淡淡道:“如此说来,这都是药灸的好处。汤药呢?世子每日可是按时服用汤?煎药的方法可是按照殷某所说的做?”   钟云三个贴身仆人被叫进来。三人都很紧张。   小寿负责煎药,看着满座围了半圈的贵人望着他,再对上殷以晏的目光,他脸都白了,哆嗦着嘴说不出话。   还是小福壮着胆子应话:“……是,是,小的们都是按照神医吩咐的,煎药,请世子按时服药……”   “哦?”殷以晏好整以暇笑了一声,看了长公主一眼,望着钟云,道,“看来殷某是白白担心世子了,幸好幸好。”   他说话嘴角微翘,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嘲讽。   钟云皱了皱眉。   奉华长公主不解,问道:“殷神医此话何意?”   殷以晏轻笑一声,道:“实在是殷某疏忽,竟然在药里多下了一味川乌,却忘了世子如今体弱,还受不了。”   寻常人听到“川乌”不清楚,那一旁陪着的医师一听变了脸色:“川乌?那是剧毒!”   “剧毒!”   王冲和钟翎陶光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奉华长公主虽稳稳坐着,脸色也是大变。   殷以晏却面色如常,看着钟云怔住的神情,甚至隐隐带着几分戏谑之意。   奉华长公主忽然反应过来,目光锐利看向小福等人,厉声喝问:“你们给我老实说,世子可有好好服药?”   她不问心中也已有了答案。   小福知道事情不妙,噗通跪下,连求饶都不敢。   小寿跪下后想转过来,一时傻住了。小康懵懂跟着跪下,还庆幸道:“长公主,世子没有喝药就不会中毒……”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不想喝药。”钟云冷冷插话,抑制着怒意,狠狠瞪向殷以晏。   他知道自己又被这个人算计了。   长公主一拍扶手,气道:“云儿你……你这是为何?”   她厉声再问小福:“你给我老实交代,世子是不是一直这样?殷神医开的药他都没喝?”   小福并不开口,却偷偷抬眼看向钟云。   奉华长公主怒不可遏,吩咐人把小福拖出去杖毙。 第22章 第 22 章 “慢着!”钟云喝住,转头对长公主坦白,“母亲,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他们是我的人,若连我的话都不听,我要他们何用?殷以晏开的药我的确都没喝。从两年前我离开京城,就再没有喝过这些恶心的药。”   “你是说……”奉华长公主气急交加,这两年她不断让人给钟云送药。凡是听说有用的方子,她都试过,原来他根本没喝!   钟云冷冷笑着,神情悲凉,道:“那些药根本不可能有用,和我从五岁起喝过的那些药一样。母亲其实也很清楚,对不对?你拼命让我喝这些药,也不过是求得一点自我安慰罢了……”   “阿云!”王冲严肃阻止他,又转头宽慰长公主,“舅母,阿云只是一时意气用事,口不择言,让我劝劝他……”   “世子只是不敢面对现实而已。”殷以晏淡淡一句,压住了王冲后面的话。   大家望向殷以晏。   钟云冷眼相对:“你说什么?”   殷以晏讥诮道:“世子年纪尚幼,承受不住每次希望落空的打击。只有拒绝喝药,还能自欺欺人,把自己当做承受过不公待遇的可怜虫,自怜自叹一番。”   “殷以晏!”钟云清秀的脸恨得几乎要扭曲,他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手背青筋毕露。   若是手中有刀,他能立刻杀了这个混蛋!   奉华长公主反而沉静下来,毅然起身向殷以晏郑重一礼:“请殷神医救救阿云!不知这回延误了治疗,可还来得及?”   殷以晏道冷眼瞟一眼钟云,道:“这一疗程本来就是借用药灸疏通上焦,调理脾胃。世子睡得好了,方能安神健脾养血,以谋后效。”   奉华长公主听得这话,确认之前果真是殷以晏故意教训钟云而已,一颗心落到实处,恳切道:“阿云太过任性,还请殷神医勿怪。我一定会命人好生看着他,却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殷以晏道:“世子腿疾耽误太久,治好尚需要时间。幸而他还未成年,骨骼没有闭合,治愈相对要容易些,只是他多少要吃些苦头。”   听殷以晏说的这么有把握,奉华长公主欣喜,其他人也都雀跃不已。   只有钟云冷冷盯着地面,不为所动。   殷以晏又道:“只是往后的治疗,再不可有任何差错。为求稳妥,殷某要命专人贴身监督世子配合治疗,还请长公主允准。”   奉华长公主一怔。她本来想用自己的亲信侍奉钟云,没想到殷以晏另有安排,说是请示,却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这……”奉华长公主踌躇着,试探问道,“不知殷神医打算派什么人来监督阿云?“   殷以晏不答,让一名小厮出去把他的随从带进来。   不过一会,一名老妇人跟着小厮进来。   那妇人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神情举止却安详从容,缓缓走进来,竟有几分大家气度。   奉华长公主何等沉稳之人,看到妇人却惊得站了起来,满眼不敢置信:“……你……你是……姚姑姑?”   姚姑姑微微俯身施礼:“奴婢姚竹君见过长公主。”   奉华长公主扶着姚姑姑的手臂:“姚姑姑,我一直派人找寻你的下落,可惜没有任何音讯,想不到今日能见!这么多年,你到底在哪儿?”   姚姑姑微微动容,叹道:“奴婢多谢长公主挂念。当时奴婢出宫,本想回家乡,偏偏那年遇上洪灾,家人逃难不知下落,我辗转数年寻找他们却没有结果。”   “后来又染上重病,幸得老天眷顾,遇到殷神医,他救了奴婢。奴婢无以为报,也无家可归,便留在殷神医身边,替他打理些杂事。”   姚姑姑简单几句说完了经历,奉华长公主点头,心绪起伏一时无言。姚姑姑出宫时,正是她生下钟云,又突逢丈夫过世的时候,等她从悲痛中缓解过来,姚姑姑已不知去向。   钟翎好奇看着姚姑姑,道:“原来你就是娘提过的姚姑姑?我娘小时候落水,你还救过她,后来你生了病就出宫了。”   “是啊。”姚姑姑见到钟翎,露出几分笑意,慈爱温和道,“郡主生得与长公主小时候很像,也是这般聪明伶俐。”   奉华长公主感慨万千。   姚姑姑本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已过了适龄出宫嫁人的年纪,却因为生病不得不出宫。那病就是因为她在月信期跳入水中救她而落下的病根。   那时太后只是三宫六院中不起眼的小妃子,她被人欺负跌落水中,竟无人来救。若不是姚姑姑偶然路过,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奉华长公主心中愧疚,忽想起来,惊诧道:“我听说殷神医身边有个人称药嬷嬷的替他做事,就是姚姑姑么?”   姚姑姑颔首,道:“正是奴婢。凡是有需要照顾的病人,都是奴婢负责。奴婢在宫中时也略知几分医法,故而还能帮得上些忙。”   “原来如此。”奉华长公主点头,既然是姚姑姑来,她先前的顾虑也打消了。只是唏嘘,姚姑姑就在京城,这么多年却不得相见,不由叹道,“姑姑该来找我才是。”   “殷神医可知母亲与这位嬷嬷的渊源?”钟云忽然开口。   殷以晏淡淡看他一眼,道:“世子想说什么?”   钟云冷冷一笑,面色不善。   姚姑姑平静道:“奴婢身份卑贱,岂好打扰长公主。就是当年之事,也是奴婢本分,不值一提。奴婢出宫后,很少提及往事。”   奉华长公主颔首,吩咐下人给姚姑姑收拾住处。   钟云道:“慢着……”   “来人,把他们三个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奉华长公主一声厉喝打断了钟云的话,目光在下首一圈下人中扫了一圈,道,“让沧浪园的人都去观刑。刘嬷嬷年纪大了,回乡养老,世子身边,以后都由姚姑姑做主。”   钟云很少见母亲这般强硬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一时怔住。   等到奉华长公主起身离开,说什么都迟了,钟云握着扶手的手微微颤抖。   王冲等人上前劝他,钟翎看了看众人围着的哥哥,转身去追奉华长公主。   姚姑姑离开前,看向殷以晏。   殷以晏难得露出几分谦温之色,送道:“辛苦嬷嬷了。”   姚姑姑并无言语,只微微点头,转身随着长公主那边去了。   殷以晏目送姚姑姑离开,转身时,见钟云坐在那里,任众人劝说而一语不发,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目光阴锐。   殷以晏微微牵起嘴角,讥诮一笑。   “小姑姑?这是……”   燕无忧进关雎宫的时候正好看到陈安带着小内侍离开,躬着身笑容可掬。   这陈安总是跟在父皇身边,很少见他对谁这般殷勤作态。   她还在纳罕,进去就见桌上一个精美的匣子,应该是打开让筱昭看过,还没收进去。   燕无忧一见眼睛都睁圆了。   那是一只金叶粉晶合欢攒珠钗。粉晶小如米粒,每一粒清透干净,金丝细如发丝穿起晶珠,便是一朵合欢花,由三枚金叶托着,一共三朵攒在一起,拿起来微微颤动,流光溢彩。   “小姑姑,这是父皇赏给你的?”燕无忧问,拿在手里都舍不得放下。   筱昭看着这精致的珠钗,有些发怔,慢慢点了点头。   “小姑姑,你怎么似乎不怎么高兴呀?”燕无忧道,她已经不只是羡慕了,简直是嫉妒。她还从没有见父皇这么留意过她们任何一个人。为了她的衣裳专门赏一套合适的首饰。   筱昭微微摇头。   燕无忧眼珠一转,小声道:“小姑姑,你这回出宫,会不会见到你的未婚夫?”   筱昭上次说到她有未婚夫的事,把荣妃端妃都吓了一跳。   这事儿皇后和太后都压根不提。   皇后把人接回来,不应该不知道,她不提呢,还好理解;太后那里,就不清楚是根本不知情呢,还是有什么意思,这就不好说了。   荣妃和端妃再三嘱咐筱昭和燕无忧不要对外提及,她们也只当不知道这个事。   筱昭听燕无忧这么悄悄问,轻轻一点头,对着珠钗叹了口气。   对长公主府的人而言,最大的事便是钟世子的病有了一线希望。   而对关注着后宫变化的王侯权贵而言,最值得关注的,便是长公主府以寿安郡主名义办的新荷宴。   先帝生下的儿女甚多,然而活到成年的寥寥无几,最后只余下三人,当朝皇帝,奉华长公主和安乐王。偏偏安乐王在多年前意外身亡。皇帝对奉华长公主这唯一的姐姐很是爱护。   奉华长公主的第一任丈夫死后,皇帝支持她再嫁两次,还亲自替她挑选丈夫,这也足可看出皇帝对这位姐姐的看重。   奉华长公主一向低调,又为爱子腿疾的事忧心,这么多年从没有办过什么宴会。这回的新荷宴,凡收到帖子的人家,大人都要对女儿多几句交代。   而这些郡主小姐聚在一处,谈论最多的,就是宫里突然冒出来的“公主”——论起来应该是长公主,却迟迟没有封号的燕筱昭了。   只是,等人进来,她们看到的只是盛安公主燕无瑕和二公主燕无忧。 第23章 第 23 章 沧海苑的小厨房里,窄口大肚子的药罐冒着腾腾热气,棕褐色的药汤倒入碗里,药香四溢。   姚姑姑把滤过三遍药渣的药汤装好,一名十一二岁的小仆拎起药盅,跟着姚姑姑走出小厨房。   “人已经过来了?”钟云坐在书房里,问站在面前的小厮。   小厮点头:“小全都是按照世子的吩咐做的。”他的脸上带着欣喜和跃跃欲试。   世子一直只用小福小康和小寿三个,他们没有出头的机会。这一回,那三个被重重打了二十棍,如今还躺在床上呢。   以前的贴身嬷嬷也遣走了,世子有事,只能从下面再找人。   钟云瞥一眼这个小厮,即使不放心也没办法。   殷以晏一下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钟云想着就没好气。一股药香隐隐约约随着风飘过来。   因为他闻不得药味,给他熬药专门设的小厨房离得较远。   钟云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小厮推门出去。正好与进来的姚姑姑擦身而过。   小厮连忙退到一边。如今这位姚姑姑,可比先前的那位嬷嬷有说话权。   “世子,请喝药。”姚姑姑把药碗递给钟云。   钟云不接,淡淡看着姚姑姑。   姚姑姑将药碗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道:“世子聪慧,只是看待人心未免太过阴暗。”   钟云清秀的面容浮现几分讥诮:“哦,这么说,姚嬷嬷到长公主府来,并无其他目的?”   姚姑姑眼中带着阅尽沧桑的平静:“世子,于今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当初害你落下腿疾的人是为了什么?”   钟云目光一凝。   “俗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姚嬷嬷将紧闭的门窗打开,窗外青翠苍绿,“世子痊愈之后,一切都来得及,何必因小失大,本末倒置呢?”   钟云看向依然冒着热气的药汤,神色复杂。   殷以晏徐徐穿过两道拱门,站在廊上。   与外面百里荷花湖一墙之隔的小花池旁,坐着一位少女,背对着他,微微弯腰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纤柔的后颈,她手里拿着一枚发钗,正对着水面往头上戴。   雪白的小手,乌黑如云的发,比那珠钗更耀眼。   殷以晏悄悄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走发钗。   “呀?”筱昭轻叫了一声,转头看到殷以晏,立刻笑得眉眼弯弯。   殷以晏看看手中的钗,正是自己为她定做的那一枝。   一朵比真花略大的桃花,层层叠叠的重瓣花瓣是最纯净的芙蓉玉,中间细腻的蕊是一粒粒蜜蜡小珠,旁边还有一朵整颗玉雕成的花苞,配上数枚绿翠雕的月牙新叶。   殷以晏替她戴上。   筱昭对着水面左顾右盼,转回头问他:“好不好看?”   殷以晏目不转睛看着筱昭明眸皓齿,巧笑倩兮,伸手将她揽到怀里,面上偏要淡淡的,道:“你这一身衣裳和首饰,都是我替你准备的,自然好看。”   筱昭笑得眉眼弯弯,依偎着他,殷以晏被她的笑容吸引住,捧起她的脸低下头去。   筱昭几乎是被他整个抱起来,脚也悬空。   好一会儿,筱昭被放下来,微微喘息,面如又晕了一层胭脂。   殷以晏见她脚边放着另一枝金光粉彩的珠钗,夺目刺眼。   “这是什么?”殷以晏拿起来。   筱昭一时把这个忘了,道:“这是陛下赏的,让我今日戴。可我还是喜欢你送我的这一枝。”   殷以晏眉头一皱,若有所思,见筱昭疑惑不解,他面色如常,道:“你和那些人都见过了?可有人欺负你?”   荷花湖畔的水榭里,王公贵族千金们笑语盈盈,赏花游戏。   钱家来了三位小姐,都围着盛安公主燕无瑕。其中的钱淑芬硬生生挤开燕无忧,坐在燕无瑕身边,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   燕无忧看得恶心,偏偏筱昭不在。   她们到长公主府,先去给奉华长公主请安,筱昭被留下说话,她们几个一起过来。   燕无忧宁可与燕无双拌嘴,可这一会儿燕无双也不在,她玩投壶的时候衣袖染了污渍,婢女领着她换衣裳去了。   让燕无忧惦记的燕无双,此时站在阁楼上,看着小花池边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眼里都要冒出火来。   待到筱昭一步三回头走出梨花门,她拔腿追了上去。   “你站住!”燕无双再愤怒,也不会追到前院去找殷以晏算账,自然要拿筱昭是问。   她追上筱昭,不看还好,一看越加生气,筱昭先前戴的头饰,一路上被燕无忧夸了无数遍,如何精致,如何美,最重要的是这是父皇赏的。   燕无双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一看,她头上那枝桃花钗不是皇帝赏的那一枝,她立刻就才这是殷以晏送她的。   心里登时又酸又涩,冲上去想抢下来。   筱昭老早就见她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头上,见她冲过来,灵巧躲开。   燕无双一把抽出鞭子,筱昭见势不对,从头上摘下珠钗扭身就跑。   殷以晏送她的珠钗精美,分量也不轻,她怕跑掉了。   燕无双见她这么做,立刻认定她是心虚,越发紧追不放。两人在后院追逐,筱昭慌不择路,眼见前面一道拱门,急忙往那儿跑。   还没到那门前,另一边闪身出现一个嬷嬷,拦着道:“各位贵人,前面是外院,还请止步。”   筱昭停住步子,正不知该怎么办好,那嬷嬷走过来挡在她身前,截住了燕无双。   燕无双抓着鞭子,二话不说照着她们抽过去。   也不知道那嬷嬷怎么抬手,鞭子就被抓过去了。燕无双没想到一个奴婢这么大胆,不可思议道:“你是谁,敢挡着我的路?”   那嬷嬷收回手,稳稳站着,道:“老妇姚竹君,是看顾温阳侯世子的嬷嬷。”   燕无双气咻咻道:“你个老奴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是谁,快点让开!不然我告诉长公主,你可别后悔!”   筱昭不想牵连无辜,上前一步要说话,那位面容和蔼的嬷嬷却伸手将她拉回身后,微微一笑:“平安郡主弄错了,老妇并非长公主家的奴婢,而是殷神医派过来照顾世子的。”   燕无双半信半疑。但是平常奴婢听到她的身份,早就退避三舍了。   而她和钟翎关系不大好,可长公主是她的姑母,事关世子的腿疾能不能好,她不想得罪。   就在迟疑间,一个男人从花丛中跳出来,大声对燕无双道:“平安郡主不必慌张,本公子来帮你!”   燕无双抬头一看,如同看到苍蝇:“怎么是你?你怎么敢跑到内院来?”   那锦衣公子稳了稳气息,微微凸起的肚子一起一伏,满面堆笑道:“郡主受了欺负,就是刀山火海我钱桂才也敢去!郡主莫要生气,这奴婢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燕无双厌恶地横他一眼,道:“不要你管,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   她说着转身不看他。   钱桂才哪会放过这等表现的机会,趾高气扬看着姚姑姑,道:“你们两个奴婢,竟然敢对平安郡主无礼?你们可知我是谁?我可是皇后娘娘嫡嫡亲亲的侄子,立刻给我跪下向郡主赔不是,我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去看平安郡主的反应。   也真是他好运气,来赴宴之前就打听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燕无双会来,就思谋着找个机会接近她。   他来了才想起来女眷都在内院,这里是长公主府又不是别处。可他正为此郁闷的,就在去小解的时候听到奴仆议论,说是平安郡主一个人在探花楼上呢。   他喝了不少酒,又思念心切,于是干脆翻墙偷偷溜了进来。正找不到方向,就听到前面有争执声,隐约有个声音不是燕无双还会是谁?   钱桂才大喜,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他就直接冲了过来。   面前一个老奴婢,她身后那人完全被挡住了,一想估计是哪个没管教好的小丫头冲撞了燕无双,恰好给了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他又岂会放过?   燕无双看到这个油光粉头的钱桂才就恶心。   这人不学无术,仗着皇后的势,总找机会缠着她献殷勤,想不到现在还跑到长公主府内院来了。   燕无双被他这么一搅和,就连和筱昭算账的心思都没了。   想到这个姚嬷嬷如果真是殷以晏的人,自然会护着筱昭。又冒出个钱桂才,这么闹起来长公主只怕会怪她生事。   燕无双扭头要走,那钱桂才忙去拦她,嘴里还道:“郡主别有顾忌,就是长公主又如何,奴婢岂能和主子比,今天本公子一定替你出气!”   “你别碰我!”燕无双得远远的,心里烦透了。   在两个奴婢面前被燕无双拂了面子,钱桂才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又怎么会放燕无双走。   燕无双没带奴婢,那姚嬷嬷只护着筱昭,竟然眼睁睁看着她被钱桂才纠.缠。   燕无双一时又气又急,眼见那个嬷嬷领着筱昭要离开,她指着两人对钱桂才道:“你要帮我?那好,去把老奴身边那女人的首饰给我抢过来!” 第24章 第 24 章 钱桂才转头去看,仍然只见到那个老嬷嬷,遮着旁边的人,只露出一截裙角。   钱桂才琢磨着心思,那嬷嬷停下步子,道:“这位公子还请三思,此处是内院,若是闹得不好,却对平安郡主名声不利。”   她这话一出口,钱桂才脑子活泛,登时激动起来,那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燕无双,大声道:“你个老奴婢胡说些什么,本公子岂是那种推脱责任的人,怎么会让平安郡主名声受损?”   他声音洪亮,燕无双惊愕之余,满面通红,狠狠给了钱桂才一巴掌,忍着眼泪转身就跑。   那钱桂才立刻追上去,嘴里继续叫嚷着。   筱昭虽然被姚姑姑遮挡着,看不到情形,却也听出不对,伸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得花团锦簇的男人背影,前面是边哭边跑的燕无双。   筱昭谢过这位面生的嬷嬷,忍不住又往燕无双那里看了一眼。   姚姑姑淡淡笑道:“公主不必担心,殷神医自有分寸。公主请往这边走。”   筱昭记得殷以晏说过,若是遇到姚嬷嬷,一定要听她的安排,心里虽有疑惑,还是跟着姚嬷嬷走了。   只是没走几步,就听一声惊叫。   筱昭回头,姚姑姑拉住她,道:“公主不用担心,神医自有分寸。”   燕无双被钱桂才追到无路可走的院墙边,见他贼眉鼠眼,一脸□□,燕无双急得要哭出来。   若是寻常小人,想毁她名声那是休想,可这个人是皇后的娘家侄子,如果钱家借此开口,她爹已经不在了,娘也性子懦弱,说不定最后不得不答应……   燕无双越想越怕,又不敢大声叫嚷,只能做出凶恶的样子,骂道:“滚!我燕无双宁可出家,也绝对不会嫁给你这样的恶心人!”   钱桂才看她嘴上凶恶,人却怕得不得了,越发无赖放纵,要来拉她的手,一边继续提高音量:“郡主,这又是何必,我钱桂才对你一向这么好,你肯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嘿嘿嘿……”   燕无双见他涎着脸,恶向胆边生,一脚踢了过去。   那钱桂才被踹个正着,痛得大叫,倒在地上。   燕无双连忙从他侧边夺路而逃。   就在此时,院墙那边门开了,一群人蜂拥而入。看到在地上翻滚嚎叫的钱桂才,都奔了过来。   “果真是钱公子!”   “钱公子在这里……”   等人到了跟前,钱桂才却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紫涨,手脚僵硬地摊开,两眼翻白。   钱桂才带来的仆人哭天喊地。   钱桂才还有一个小舅舅,年纪跟他差不多大,这回也厚着脸皮跟来了,六神无主声嘶力竭:“快快快,叫大夫!听见没有!快抬他去见大夫!”   “想救他?只怕你们还没走出长公主府的大门,他就一命呜呼!”随着话音,殷以晏出现在众人身后,缓缓走出连接前后院的门。   钱桂才的小舅惊骇,怒道:“你是谁?胡说些什么?”   殷以晏看他的眼神就如看好戏一般:“信不信由你,你可以看看他的左手臂到心脉处是不是有一条青红色的线,从手腕处延伸过去,肘窝以下一半已经发黑。”   钱桂才的人将信将疑,将钱桂才衣袖拉上去,大家都抽一口气,和殷以晏说的一模一样。   “左臂此条黑线照应丹田连接心脉的经络,所以他腹部也有。虚火瘀滞,他腋下的极泉穴必定肿胀。半刻之后,黑线到达檀中,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殷以晏慢悠悠继续道。   这一回钱桂才的小舅子不再质疑,却立刻看向四周,一脸愤怒:“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长公主呢?堂堂长公主府,竟然有人敢暗害皇后的娘家侄子?长公主竟然置之不理?”   众人神色各异。   王冲一皱眉,陶光看不过眼,道:“你嚷什么!这事发突然,谁说长公主置之不理?要我说,钱桂才一个大男人出现在内院地界,这才是最奇怪吧!”   今年的宴席是以钟翎的名义开设,不过因为钟云回京,少不得也请了不少男客。钟云不喜应酬,多半都是王冲和陶光帮忙接待。这钱桂才厚着脸皮来了,又莫名不见人影,他的仆人闹哄哄找了半天。   大家听到隔着院墙的嚎叫声,事关人命,才让一个嬷嬷领着冲了进来。一进来就看到满地打滚的钱桂才,并无其他人影。   “不是有人谋害,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钱桂才的小舅嚷道。   陶光一时语塞,不由看向殷以晏。   这一回殷以晏倒是很给他面子,悠悠道:“还真不是有人谋害,而是他咎由自取。”   钱桂才的小舅差点跳起来:“你胡说!”   殷以晏一声冷笑,道:“若我猜得没错,从昨日到今早上,只怕这位钱公子一.夜未眠,美酒美人相伴快活得很!”   钱桂才的小舅一愣:“你怎么知道……没,什么一.夜,没有这回事!”   他否认也没用,殷以晏只管说道:“他酒色过度,身子早就掏空了,正值春夏之际,虚火上行,这一.夜放纵便如火上浇油。他偷偷溜进内院,兴奋紧张,急火攻心,才会突然发作。”   “你自然可以在这里浪费时间辩解否认,不过看看他的手臂,再看他腋窝处,极泉穴淤积毒火,这黑线只要一过了这里,他便只有十步的时间了。”   殷以晏这话出口,钱桂才的小舅再没心思说假话了,结结巴巴道:“那那那怎么办?可有什么法子救他?”   殷以晏见他识相,道:“算你找对了人。我可以救他,二十金饼。”   此话一出,大家反应比看到钱桂才的惨样更大。   钱桂才的小舅更是激动,跳起来道:“你,你就是那个贪钱如命的殷以晏?”   他敢这么说,陶光嘴都张大了,瞟一眼殷以晏,忍不住对着钱桂才的小舅幸灾乐祸地笑。   钱桂才的小舅子还想讨价还价,把皇后娘娘都搬出来了。   可殷以晏一个字不少。那小舅子只得答应。   殷以晏却反悔了,开口要两百金饼。这可是六万两银子!钱桂才的小舅子差点要喊抢钱。   殷以晏,可不怵他道:“方才开价,只因为不清楚这位公子的身份。既然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子,这个价未免辱没了他。你可知我替温阳侯世子治腿疾是多少钱?一百金饼,难不成皇后的侄子一条命,还不值五万银子?”   钱桂才的小舅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   “殷神医怎么会在这里?”有人质疑。   大家回头,看到一个白衫清秀少年坐在轮椅上,被小仆推过来。   大家纷纷行礼。   王冲和陶光都很惊讶他怎么肯出来见人了,而钟云只盯着殷以晏,似笑非笑:“殷神医方才不是说替在下选药材么,怎么突然出现在后院了?”   殷以晏淡淡一笑,正要回答,那钱桂才的小舅子慌张拉着他,道:“六万就六万,你快救人!”   殷以晏道:“现付五千两,其余的,各位做个见证,一会你写一张字据给我。”   那钱桂才的小舅子暗暗心惊。他们手上恰好有这么多钱,是准备把青鸾馆的当红娘子买下来而准备的。昨晚上荒唐了一.夜,一早往长公主府来,所以钱还在身上呢。   殷以晏吩咐覃重跟着钱桂才的小厮去取银子,然后摆开三排银针。   等那小厮急匆匆跑回来,正好看见一股黑血从钱桂才的肘窝和腋窝喷出来。   那钱桂才一声大叫,坐了起来。   小厮欢喜得腿软。要是钱桂才没命,他们这些随从也都活不成了。   殷以晏拭干净银针,好整以暇看向钟云,却是等着他发难一般。   钟云暗暗咬牙。   一群人围着钱桂才问怎么回事,钱桂才恨恨道:“燕无双,是她害我!”   大家又是一吃惊。王冲严厉道:“空口无凭,你休要坏了平安郡主名声!”   钱桂才命都差点丢了,哪会顾忌,嚷道:“就是她,她约我在这里私会,见了面却要害我……”   他话没说完,被殷以晏打断,道:“钱公子是糊涂了吧?平安郡主在长公主那里,你如何见到了她?”   “不可能!”钱桂才嚷道。   钟云眼神阴沉,插话道:“殷神医怎么知道平安郡主在我母亲那里?”   他不知殷以晏这是卖的什么药。他明明把燕无双引到长公主安排的殷以晏和筱昭见面的地方,就是想让燕无双大闹一场,破坏这二人的见面,也让殷以晏无法收场。   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钱桂才,居然跑到后院来,坏了他的事?果然没有可靠亲信就是不行。   殷以晏微微一笑,道:“殷某方才被长公主召去询问世子的病情,而且,蒙长公主体谅,让殷某见到了未婚妻,当时她正好与平安郡主在一起。”   这段话不紧不慢说出来,众人都被这话里的信息镇住了,周围一片安静。   几息之后,那钱桂才打破安静,含糊嚷着:“你胡说,燕无双明明……”   “殷某所言是真是假,一问便知。”殷以晏从容淡定,嘴角一抹笑意,那眼睛看着的是钟云。 第25章 第 25 章 长公主府办的新荷宴在结束之后,并没有从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中消失,反而有更甚之势。   只不过讨论的内容从长公主府获得的荣.宠.和世子的腿疾转到了那天府中发生的几件事。   一桩便是皇后娘娘的侄子钱桂才色胆包天,借着酒劲闯入长公主府内院,突发恶疾,险丢了性命。   钱桂才流连一晚上的青.楼生怕担了干系,不到半日,到处就传鸨娘和龟.公如何苦劝,钱公子却不听云云。   第二桩就是神医殷以晏如何用一根银针就把钱桂才从阎王爷那里拖了回来。为这,钱家足足花了六万两银子。   当然,以上两桩都比不上第三个话题引人关注。那便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与神医殷以晏已经定亲。   这桩姻缘乃是先帝那位自愿带发修行的兰贵人,如今应该叫做静诫居士亲口允下的。   太后知道之后,心生怜悯,特意把这位先帝遗珠接回宫中,准备出嫁事宜。   然而,这位筱昭公主入宫之后,亲事便不见下文。   “啪!”   皇帝燕裕将奏章往桌上狠狠一掼,眉间阴郁,“混账!皇家私事与他们有何关系?这些御史吃饱了没事做,管起朕的家事来了!”      陈安等人把头垂得低低的,唯恐迁怒。   照说呢,筱昭身为皇家血脉,下嫁一个平民,自然是委屈得很。可是说也奇怪,京城中人却有不少见过殷以晏的,见识过他医术的,又都觉得此人堪配筱昭。   毕竟,说是筱昭是先帝遗珠,可至今迟迟也没有正式的封号。既然如此,又何必破坏一对有情.人的好姻缘呢?   “娘娘,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钱皇后的母亲又进宫了。   钱家为钱桂才的事是又羞又怒了好一段日子。   羞还罢了,怒就是惋惜跟平安郡主的婚事铁定不成了。没错,不知是钱桂才自以为配得上燕无双,就是钱家上下,都认为自家与安乐王府门当户对。   这还没有正式提亲呢,闹出这等事来,再厚脸皮也开不了口了。   庄氏还心疼那六万两银子,当初钱家只是普通小户人家,皇帝还未立为太子时,在先帝那里并不突出,钱家也就是普通人家,日子也不是那等宽裕的。庄氏对钱看得可不那么洒脱。   庄氏见钱皇后久久不语,忍不住又道:“那个小小的郎中,竟敢要六万两银子!娘娘,这可比强盗还要心黑啊。他哪里把娘娘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就该拘捕起来!”   庄氏不提殷以晏还罢,一提此人,钱皇后眉心蹙得更紧。   殷以晏的手段,目的显而易见:要么皇帝顺从民意,允准他和筱昭成婚;要么,便给筱昭册封公主。   这两样,本来都不是她乐于见到的。   筱昭若是嫁了殷以晏,身份降低,皇帝便没有了顾忌之心,那么,只怕过不多久,幽谷寺里的那个人,就要回来了。   筱昭若是得以封为长公主,自然和自己不是一路的,那么在继奉华长公主之后,自己又多了一个威胁。 碧霄宫的那人已为皇帝生下一个小皇子,自己和照儿的地位越发不稳。 可是,皇帝的态度却又格外奇怪,把筱昭嫁出去,不是正好遂了他的心意吗?为何他迟迟不做决定? 钱皇后联想到筱昭的容貌,想到皇帝看筱昭的眼神,想到幽居山林如今应该已经人老珠黄的兰贵人,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些忧虑,只有她自己一人承担,无人倾诉,而母亲,还在为了区区银钱喋喋不休。 “娘娘,奉华长公主请见。” 钱皇后很意外,奉华与她向来是面和心不合,素来没有私交,她会突然来找自己? 钱皇后满心疑惑,又不耐烦听庄氏言语,敷衍了几句,让芳茹送庄氏出宫,自己去见奉华。 奉化长公主端然坐,面色竟是少有的宽和,嘴角竟有隐隐笑意。   就在数个时辰之前,长公主府中还是一片紧张景象。   世子钟云突然病了,半夜上吐下泻,浑身疼痛难忍,吓得服侍的人连滚带跑去禀报奉华长公主。   “殷神医,这到底怎么回事?”   奉华长公主面色凝重,她也没见过钟云这般受折腾。   殷以晏并不说话,仔细察看着钟云不稳的面色。   随后挽起袖子,替他按摩,从颈椎、腰椎处到腿窝处,接着沿经络一直按到小腿的阳陵泉穴位。   钟云气息起伏,不耐烦地接受殷以晏的检查,没提防他突然这么一用力按下去,立刻一声惨叫。   他叫完怒视着殷以晏,正要开口痛骂,看到周围众人的目光,顿时反应过来,也怔住了。   “云儿!你,你有知觉了?”奉华长公主颤.抖着声音,不敢置信般看着他,又看殷以晏。 最震惊的是钟云自己,那痛楚只在那一刹,没了,他伸手想去摸摸自己的腿,又不敢。 待殷以晏收手站直,奉华长公主激动道:“殷神医,云儿的腿有救了?” 钟云听母亲这么问,没有插话,紧张地等着殷以晏的回答。 殷以晏神色依旧淡然,道:“稍有起色,气血畅通还需时日。” “只要有救,多久都无妨!还有多少钱都可以!”奉华长公主道。 殷以晏微微一笑,道:“殷某不会趁机加价。不过,有一件事,的确需要请长公主相助。” “你希望本宫与你共同劝谏陛下下嫁殷以晏?”钱皇后柳眉高挑,狐疑地看着奉华长公主。 奉华长公主面色平静,微微颔首:“是。陛下不愿皇室血脉受辱,但筱昭与殷以晏婚约已定,就是皇家也不可不重信义。” 钱皇后岂会相信她这样的言辞。 奉华长公主也并不隐瞒,道:“没错,我这么做,最重要的是为了阿云。他的腿有了起色,我绝不会错失让他恢复的机会。换了是你,也会与我一样。” 钱皇后心中一震。奉华这番话她信。 只是…… “陛下如何肯听劝呢?”钱皇后苦笑一声,淡淡道,“长公主不是不清楚我的处境。” 奉华长公主正色道:“后宫本就是皇后为首。皇后能将筱昭接回来,自然能替她主持婚事。此事就是太后也是赞同的。奉华就先替云儿多谢皇后了。” 奉华长公主深深一礼。 钱皇后从没有受过奉华如此郑重的礼。 而奉华的意思很明白,这一回,他们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有自己助奉华进言这件事,太后和奉华他们不可能不记这个情。 钟云就算是恢复了健康,也不过是个温阳侯。但是太子却可以多一份支持,钟云背后,还有王冲和陶光等人。 而宫中暗暗传言自己拆散有情人的言语,也不攻自破了。 自己的地位稳固,太子之位稳固,那么,就算筱昭下嫁之后,幽谷寺的人会不会被接回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碧霄宫那一位如今炙手可热,又岂会只是观望? 皇宫中宣布玉树公主燕筱昭下嫁殷以晏的消息时,正值七夕。 银屏画扇夜风微凉。 街市上却灯如白昼,热闹非凡。 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而行。车帘儿悄悄掀起,露出一双清澈明亮如星的秀眸,满是好奇和惊喜地看着外面的繁华热闹。 她的身后,殷以晏微微皱着眉,想要说她又不忍说。 他从这条路骑马去长公主府接筱昭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一路疾驰,怎的回来就这么多人了? 他想改了主意,换一条路走,又知道筱昭这么长时间都被局限在宫里,必定闷得慌。 “神医,你看!那是上次我吃过的果子!”筱昭指着热气腾腾的小食摊子道。 殷以晏一怔:“哪一次?” 筱昭眉眼弯弯,道:“就是你带我做衣裳那一次,回客栈的路上呀,出京城之前。” 殷以晏才想起来。也不到半年,却像是过了很久。 他答应过筱昭,许她一世安稳,许她自由自在。 那帘子被风吹开了,外面有人抬头看到筱昭的面容,露出惊艳之色。 殷以晏伸手把筱昭拉回来,放下帘子。 筱昭吓得一吐舌,唯恐殷以晏要生气。 殷以晏面无表情对赶车的覃重道:“停车。” 拉着筱昭下来,让覃重先回去。他和筱昭慢慢走。 筱昭又惊又喜,看看殷以晏拉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满目的热闹喧嚣,欢喜道:“我们现在去哪?” 殷以晏微微笑,凝视着筱昭娇艳如花的笑容,道:“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完) 抱歉,一直陪我的朋友们,尤其邻家女孩。人不多,正因此而弥足珍贵,在这里一起说声谢谢。 谢谢! 之所以匆促结尾,是感觉到文有很多不足,也太冷。我希望自己下一篇文能注意,改正。 从以前的经验看,即使写下去,效果也不太好。所以我就此打住。 但是,我也不希望追文的朋友太失望,所以没有坑,而是至少把情节安排到一个可以告一段落的地方结束。 匆促了一点,见谅。 现在我已在储备另一篇文,希望还能与大家相见。 最后,还是那句老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